前言

天津塘沽新港劳工营是华北地区最大的一个劳工运转站。华北劳工协会在各地抓到的劳工,大多数先集中在这里登记编队,由此转运到东北或日本。

据日本政府1946年的《外务省报告书》称,被强掳到日本的中国战俘劳工共38935人,分169批运出,其中有85批都是从塘沽港启程的。

塘沽劳工营建在海河边一片荒凉的盐碱滩上,占地面积约六万平方米。与其他集中营一样, 这里也是戒备森严,高墙上电网密布,墙根下壕沟纵横,四角的炮楼设有机枪,日本兵还牵着凶猛的狼狗日夜巡逻。

虽然这里关押的都是准备外运的人,可就在这短暂的停留期间,他们也要饱受身心摧残,随时挣扎在生死线上。

据不完全统计,自1943年冬天劳工营建立至日本投降,仅一年多时间,就有上万人在此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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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排木板墙铁皮顶的大仓库,就是战俘们的栖身之所,夏天又闷又热晒得像蒸笼,冬天四面透风冻得像冰窖。

每间房子里都要住上百人,睡的是木板通铺,用木柱支撑着离地约半米高,铺板下就是高低不平的沼泽地,高处杂草丛生,低处是泥水洼地,到了雨季屋里不仅潮湿难耐,还臭水四溢,满地泥泞。

人们被关在木房子里不许出来,白天只能坐着,坐着不许东张西望、不许交头接耳;晚上躺着不许蒙头,更不能随便下地。

两个发了霉的混合面窝头是一天的口粮,没有菜吃还好忍,最要命的是没有水喝。一个屋子一百多个人,每天只给一小桶水,一个人倒半碗都分不过来。倒水时,一旦谁不小心把水洒在地上,马上就有人趴下把水舔干。

冬天相对好些,干渴难耐时掰根房檐上结的冰溜子吃,多少可以润润喉咙。最难过的是夏天,汗流浃背的人们严重缺水,嘴里干得没有唾沫,咽一口窝头噎得直翻白眼。下雨天还能接点雨水喝,晴天就只有用手捧地洼里的泥水喝了。盐碱地里的水又苦又咸,不但解不了渴,还会导致人拉肚子。

干渴,饥饿,刑罚,人们的体质很快就被消磨得十分虚弱,蚊虫再叮咬,传染病很容易就流行起来。没医没药没营养,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几垛尸体等着马车拉出去。

在离劳工营不远处有几个大坑,是鬼子逼迫着劳工们挖掘出来,专门用作掩埋尸体的。刚挖好时,是几个几个地往里埋,后来就变成一车一车地往里倒,被埋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这里便渐渐成了名副其实的“万人坑”。

身上被涂满沥青活活晒死

刘建民是冀鲁边区第二区区长,一次抓捕特务时双脚受伤,留在一农户家养伤,不幸走漏消息,与警卫员王俊峰一同被捕,在日本宪兵队经历了连续5天的严刑拷打,没有透露任何对敌人有用的情报,敌人无奈之下将二人一路辗转送往塘沽集中营,然后准备送往日本。在被押送的途中,二人认识了在山东省庆云县板打营区青救会的干事范自强。

刘建民等人一进来就被剃光了头发,只在脑后留下一小撮,作为劳工的标识。接着他们又被驱赶着接受检疫、验血、照相和编队,最后换上囚服似的华工装,被带到一间已经住了不少人的屋子里。

睡在刘建民左边的小伙子林文裕进来得比较早,又相当健谈。当问起这里的情况时,他讲了许多让人听了义愤填膺的事情。

“既然日伪那么残暴,处境这么悲惨,难道就没有人想到要逃跑吗?”刘建民问。

“怎么没有,就是成功地少,不少人把命都搭上了,也没有跑出去。”林文裕说道。

他一连讲了两起逃跑未遂的悲惨事件,虽然一直是悄悄地小声说着,可从语气上仍能听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天早晨,两个兄弟利用去河边打水的机会,一个猛子扎到河里,拼命往对岸游。押送他们的汉奸怕人跑了回去交不了差,扯着嗓子拼命喊:“有人跳河跑了!”

几个鬼子闻讯跑来,不断向水里打枪。不大一会儿,游在前头的那个往下一沉不见了踪影,随即水里涌上一股红流。在子弹雨点般的威逼下,另一个人也不敢再往前游了。既然跑不掉了,只好掉头往回游,他刚爬上岸就挨了一枪托子。

紧接着,几个汉奸又是枪托打,又是皮靴子踢,直打得他满头满脸都是血,昏死过去。见他不动弹了,抬起来就扔到了河里。

“这还不算最惨的,有个叫杜开河的小伙子,死得那叫惨,也就是这帮丧尽天良的小鬼子,能想出这样阴损的坏招来虐杀咱中国人。”林文裕说道。

一天夜里,五号宿舍的木板墙被大风刮倒了,劳工们趁势突破了门卫,顶着风雨向大门外猛冲。岗楼上的日本兵开枪射击,好多人当场就被打死了。尸体一连好几天排列在院子里示众,我悄悄数了数一共是19个人。”

一个叫杜开河的人已经冲了出去,半路被狼狗追上死死咬住不放,又叫鬼子给抓了回来。第二天早上,日本兵把他的衣服扒得一丝不剩,浑身上下涂满了沥青,双手反绑捆在一根木桩上。

全体劳工都被迫站在木桩周围,观看日本人如何施暴。大家都知道他必死无疑,不是死在棍棒之下,就是死在刺刀之下。杜开河也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他索性破口大骂,希望鬼子被激怒后一枪挑了自己,也好死个痛快。

没想到鬼子们将大家召集过来后,一个个都回到屋子里不再露面了,只留下几个狗腿子在现场监督。天渐渐到了中午,太阳如同一只大火球, 把炽热的高温投射在人们身上,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着,陆续有好几个人撑不住而中暑倒下。

旁观者尚且受不了,更不用说受刑者了。在烈日的曝晒下,沥青的温度越来越高,杜开河的身体被灼烧得如同在热油中煎烤。在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煎熬之下,不但没有半句求饶的话,反而一直破口大骂,直至喉咙沙哑发不出声音来。

还没等烈日转成夕阳,他已经被烤死了,头无力地低垂到胸前一动也不动了 。这个刚烈的汉子死得如此惨烈,令在场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听完小伙子的讲述,刘建民他们三人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还有这样的惨剧发生,若是被送去日本,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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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动越狱

逃跑的计划一定要实现,而且不能只考虑三个人的小团体,而听任自己的同志和群众死在这里或被送去日本服苦役,一定要组织大家一起逃出去,对此三个人再次达成了共识。

他们对目前的形势做了分析:先进来的早已领教了这里的凶险,新来的人无不为连日来的所见所闻而感到触目惊心。人们不堪忍受这样的生活,更不堪被送去日本当苦役,逃跑成为脱离苦难深渊的唯一出路,明知要冒生命危险,大家也不惜铤而走险。只要有人敢出面组织,定能一呼百应。

“据说十天之内就有一条船要到,又有一批人要被运走,很可能是去日本。事不宜迟,必须尽快逃出去。然而以往的事实证明个人盲目的行动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要想出逃成功必须有组织、有计划地统一行动。”刘建民三人商量说。

于是他们分头做工作,向人们宣传目前形势的严峻,告诉大家不能坐在这里束手待毙,要组织起来进行暴动,利用日本轮船还没有到的这段时间,趁敌人不备抓紧时机突然行动。否则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日本。

大家死里逃生的愿望是一致的,心情是迫切的,经他们这样一宣传情绪一下就被调动了起来。在发动和组织群众的同时,他们又联络了几个骨干,利用放风之机凑在一起,对周围的环境及逃走的路线作了认真的研究和周密的策划。

劳工营位于塘沽的尽头,两面临水,东面是渤海、南面是海河,西面越过一片荒滩就是塘沽街里,北面是一望无际的盐田。大家跑出去后,可以向西和北两个方向分散跑,但往西跑的人不能去街里,那里敌人管制很严,只能利用一段盐滩和荒地,跑出敌人的射程后再绕道跑向北面的滩地,从滩地可以前往天津。

大家商定,以范自强的三声咳嗽为信号,听到信号后先把电灯拉灭,靠门睡的破门走,离窗近的破窗走,绝对不能挤成一团,否则谁都出不去。没有武器,就用砖头和木板,先用砖头把屋门外的岗哨打晕,再用木板将电网打断或铺在电网上,以便让大家冲过去。

由于敌人严加防范,要想串联其他屋的人是不可能的,只能确保将本屋的一百多人组织好,一旦行动起来,说不定会带动其他屋的人跟着跑呢。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 大家静静地躺在床上装睡,暗中都竖起耳朵等着听信号。负责发信号的范自强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全神贯注地留心着窗外的动静。

晚上12点整,敌人准时换岗。

范自强捅了捅了刘建民,然后开始大声咳嗽,瞬间所有的人就都跳了起来,随即电灯被关掉了,黑暗中劳工们怒吼着从门窗里冲了出来。门外的岗哨一看大势不好,慌忙躲了起来。

人们向西边的电网冲去,正要用木板捣毁电网时,岗楼上的敌人开枪了。雨点般密集的子弹让大家不敢贸然行动,纷纷掉头往回跑。看到这种情形,走在后面的刘建民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时候如果放弃行动,不知会有多少人将断送性命。

尽管脚上的伤使他行走不便,他还是用不容置疑的强硬口气对搀扶着自己的范自强和王俊峰说:“你们不要管我,快带着大家冲出去,无论如何也要冲出去,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事不宜迟,为了不前功尽弃,二人忍住悲痛放开刘建民,大步跑到前面,不顾一切地振臂高呼:“大家不要怕,快跟着我们一起冲出去!”

他和王俊峰带领大家一口气冲到电网前,铆足劲用木板将电网打开一个大豁口,随即将木板扔到电网上铺成一条通道。冲出去的人们从壕沟爬出就迅速分散开,如脱缰烈马般朝着西边或北边拼命奔跑,以便逃离机枪的射程和追击。

由于组织工作做得好,这次行动很成功,共有114人逃出劳工营,只有7人不幸倒在敌人的枪口下。

刘建民也顺利地逃了出来。他是趁敌人去追逃跑的人们时越过电网,顺着一条土沟爬出来的。后来在男友和同学的帮助下,他辗转回到了组织的怀抱。解放后,范自强与刘建民才有机会重逢,回忆起当年的情形,两人不胜感慨。

有了这样成功的先例,三天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又有36人成功冲出劳工营,逃脱了日寇的魔掌。

连续两次暴动成功震撼了津塘劳工营,鼓舞了同胞们的斗志,也引起日本人的高度警惕,令劳工营的警戒更加森严。尽管如此,逃跑的行动仍然时有发生,劳工们不甘忍受屈辱和迫害,宁可死在逃难的路上也不愿在这里一点一点被折磨死。

只是双方力量太悬殊,日本人又加强了防范,能逃出去的人少之又少。

据当年负责往外拉尸的张福利回忆,劳工营之后还有过三次大型暴动,都没成功。第一次牺牲了200余人,第二次、第三次有180多人和120多人惨遭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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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戒森严,逃跑不成以自残手段防止被送往日本

除了集体暴动和伺机逃跑之外,一些人为逃避被掳去日本,还想出了其他的对策。专门负责为待运劳工进行检疫的日本医生曾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十多个看上去结结实实的壮小伙子,竟无一例外地全是残疾人,而且症状都一样,双臂耷拉着,既抬不起来,也动弹不了,看起来像断了一样。

面对他们的残臂,几个医生觉得很蹊跷,“唧唧呱呱”地嘀咕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取消了他们的“出国资格”。

接下来又有十几个人被“淘汰”下来,都是“性病”患者。给他们做完检查,医生们一脸厌恶的神情,忙不迭地用消毒水反复冲洗着双手。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残臂的奥妙在一个叫黄仲祥的身上。他原是一位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有祖传正骨妙术在身。体检前他悄悄用了点小“手法”,这些人的胳臂脱了臼。这样虽然很疼,但看上去就像是多年的残疾,一点破绽也没有。

达到目的后,再经黄仲祥之手轻轻摆弄两下,一个个的胳膊又都恢复了正常。

“性病”也属子虚乌有。几天前,他们硬是忍着剧痛,用砖头木棍之类的东西将自己的下体打破,到体检时因溃烂致使日本医生误认为是一些性病患者,唯恐避之不及。

尽管战俘劳工尽量利用有限的机会与敌人斗智斗勇,但身为弱势群体,他们很难摆脱被蹂躏、遭虐杀的命运。集中营里游荡着无数的冤魂,万人坑中堆积着累累的白骨。

上世纪90年代初,为了让人们了解并牢记曾经在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天津市塘沽区人民政府在塘沽劳工集中营“万人坑”遗址上立起了纪念碑,碑文如下:

遥思当时,天怒人怨。唯我同胞,任人鱼肉!......幸而今天,国立强林,树碑于此,告慰亡灵;镌文悼之,喻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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