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格海
本人并非唯“西方”马首是瞻。但要批判中国文化,就得认识并且批判西方文化。中西的困境,如果站在更高的全人类角度,就差不多是一致的。尤其在今天,信息过载,人心败坏,已经成为共同现象。只是中国人的病更严重一些罢了。
例如当下中国,是最现代化、最资本主义化的国度。因此,中国社会现在有两多,一是精神病患者多,一是官多。抑郁症患者近亿,其他类型的精神疾病患者数量更大。而官员有多少,一直是一个未知数。但,几乎所有人都有官瘾——这也是病,精神性疾病。
中国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这一点不知道将多少人的人生作废了。如今的“考公”者,其实都是被逼的孔乙己。要知道,当官只需要纪律性,而不需要真本领。所以,中国人一旦成为官员,就成了“不农不秀”的人。不事稼穑,也不再需要读书求真知。
但,正是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在主宰着中国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即使并非“衙门”的各类社会组织,里面的工作人员往往也官气十足。在中国,政策往往大过法律。因此,这些官员们一天到晚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不像发达国家,工作时间之外,大家都休闲休息或者发展个人志趣去了,除了特殊工种。
在发达国家,一般公务员丝毫没有社会身份上高人一等的感觉。况且,在很多国家,环卫工人也是公务员。应该说,正是别人的官员少,因此,一般公务员上班都是机械性、事务性的,所以公务员的工作枯燥乏味,没有多少人想干。美国总统的年龄为什么那么大?因为社会精英普遍不想进政府。
现代社会的特征之一,是理性官僚制。西方社会就是全面理性化的。因此,在西方,各种社会领域,“工农商学兵”无不充满竞争性,一个人在任何方面都有自我实现的可能性。但在我们这里,只有为官,才能给人社会身份上的优越感。在中国,企业家跻身社会精英阶层,是“改开”之后的事情。但中国的商业化并不充分。因此,人们充满了生存紧张感。这种格局如果不变,中国人的创造性就很难发挥出来。
为什么应该改变?因为这种求官的局面,是人为制造出来,而不是天然的。官员,只能算职业,而不应该与社会身份等同。一个人的社会身份,只能依照其对社会的贡献来划分。而大家都知道,官员是社会财富的消耗者,而非贡献者。
实际上,官本位意识,会让一个人的生命意义大打折扣。从自然、天然的角度来看,生命本身的自足和丰富性,远远高于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因此,克服官本位意识,是中国人走出文化定式和社会束缚的当然要求。只有越来越多的人克服官瘾、树立现代人意识之后,中国社会才能迎来真正的“文化复兴”。
一个国家真正的财富,是其文化。制度是依靠文化来支撑、运行的。而只有每个人都相信“做自己”最有价值的时候,这样的社会才真正脱离了官本位。老子的《道德经》告诉我们,功名、利禄、权势,都是浮云,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欲望,它远离了生命的真义。
【《道德经》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tián)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这一章的字面意思比较清楚。“畋猎”就是“田猎”。“行妨”指人的行为受到妨碍,因此显得格外不自然。眼睛盯着五颜六色,耳中塞满各种声音,嘴巴每天吃个不停,所以导致眼睛干涩、听力迟钝、口味丧失。而驰骋田野打猎让人陷入狂乱,痴迷财货让人行为不端。
实际上,以上这些现象,由于“现代文明”特别是“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而更加突出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每天捧着智能手机,无数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追逐声色货利的结果,就是人的自然本性走上了异化的不归路。“文明”“进步”为什么带来了暴虐?
老子指出了问题的根本。并且,给我们提供了答案。“圣人为腹不为目”。真正活得明白的人,只是满足自己的自然欲望,而不追求各种人为制造出来的欲望。圣人想得到的,是“真我”,而不是别人眼中的“假我”。“为腹”不是“活着只是为了吃饭”的意思,而是自然本位主义。“不为目”的意思是,不为物役,不因为“文明”而异化自身。
其实,老子的这种自然本位、生命本位思想,两千多年后的卢梭也是。1749年,卢梭看到了以“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为题的文章,顿时思如泉涌,写出了《论科学与艺术》,遂一举成名。在卢梭看来,自然是美好的,原始状态的人是生来自由平等的;人类社会早期是黄金时代,那时候没有私有制,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没有争斗,从自然界获取自身所需要的一切资源。私有制的产生虽然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了文明,带来了科学和艺术,但文明充满了罪恶,人类陷入了争斗和苦难之中,统治阶级通过剥削劳苦大众维系自己的统治。卢梭认为,人类因为进入阶级社会而丧失了优良的品德,健全的人性因为物质利益和科学技术的腐蚀而扭曲,这就是异化。
问题是,中国人由于“文明”而带来的异化,可能是全世界最严重的。福山就说过,中国在秦朝大一统之后,就成了最早的“现代国家”,因此“国家能力”特别强大。福山没有说出的是,儒家伦理也因此异化成了全社会的统治心态。因为只有统治别人,自己才能求得更多的声色货利。这种统治心态,又刚好嫁接上了儒家伦理,这就是中国人官本位意识的由来。
马克思继承了卢梭等人的思想,也极力批判私有制带来的罪恶。但,当下中国人并不喜欢卢梭和马克思。这些年,新自由主义、奥派经济学之类的“知识”,人们趋之若鹜,好像它们就是不容更改的真理。其实这些“知识”鼓吹的,都是声色货利的正当性,但却忽视了它们的异化功能。幸好,人类生活是竞争性的。它们没办法掩盖其他批评声音。
批判,是一种同情。没有否定性,人就会走得太远,而无法返回自身。就像中国人的官本位意识批判,不是主张取消官僚制,而是让制度更加符合人性。老子的“去彼取此”,就是要求“文明人”不要迷恋声色货利,而要取法自然之道。但这对于突然变得“现代,太现代了”的中国人来说,太难了。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个人的意识自觉。从统治心态,变成自治心态。从官本位,变成生命本位、社会本位、自然本位的三位一体。
“圣人为腹不为目”还有一层意思是:西方文明是建立在“目”上的。柏拉图的“理念”,其词根是“观看”。在此“观看”之下,就有了“主体”与“客体”的区分和离异。中国人的心态,其实也是自我中心主义的。大家都在你望我、我望你,所以个体差异性极低,于是,大家都想当官。大家都认为只有当官才能出类拔萃。殊不知,当官不过是多了一点声色货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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