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三年(1907)是晚清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一年,新政、立宪、革命交织,多事之秋的清王朝中央重臣、地方督抚要员乃至最高统治者少见奋发图强者,反而是“集体病倒”,形形色色的症状绘就了光绪朝晚期政治生态的怪象图景。
地方督抚借故推托
清末时谚称“京外总督三个半”,“三”指的是张之洞、袁世凯、岑春煊,“半”指端方。这些治世能臣以“生病”为由请假呈常态,自然并非真病,尤其是袁世凯正值年富力强,抱有政治野心,对外宣称的病症显然是托词,丁未年其病情尤其“严重”。
袁无心政治的很大原因是在上一年官制改革中八项兼差被除、四镇兵权被夺,他心情不佳,终日不下楼。身处乱世,养疴是避难的借口——“今日时局,无一处能尽职,无一处是乐土,更无所用其趋避,能退最佳,否则无处非抱愧冒险”,这大致反映了清末政治生活的全貌,为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与袁世凯同等心态的人大有人在,此年一同入枢的还有任职湖广多年的老臣张之洞,亦以“病”为托词,迁延游移,不愿骤然履任。当收到陛见的廷寄,即致电军机处,称近年多病,精力渐衰,正在抓紧调理。幕府人员则有不同的记述:年已古稀的张之洞喜欢挑灯夜读,深夜处理公务,精气神十足。入枢为张之洞心志所在,但以病为由,推迟入京,原因在于“时方竞争,北上万非所宜”。政局激荡,官员多求自保,张之洞难免有所顾忌。
掌管南洋财赋之区的两江总督端方此年也“病了”。盟友袁世凯询问其病情的同时,以己例告诫,即使生病,“但能支持亦不敢萌退志”,期望简放到边缘省份,似要远离政治旋涡,言语中多无奈。事实上,端方精力旺盛,一直寻求与北洋联合,于清末新政多有创举。
内廷诸公“带病”参政
地方官员若此,京中官员身体状况同样“堪忧”,枢垣大臣表现得尤其明显。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自光绪三十二年(1906)下半年患了一场大病,直到三十三年二月生日过后方见好转。作为远支宗室的奕劻,庚子之后任枢垣首揆,以古稀之龄运筹内政外交,自然具备过人的政治智慧。
据载奕劻平日寡言,唯独爱财,即便身患严疾,依旧热衷敛财。此年奕劻七十寿辰,两宫赐寿,所办典礼十分风光。道员段芝贵上寿礼十万金,买得黑龙江巡抚一缺。
揆诸奕劻的政治生涯,惯用以退为进的手段,此年春御史赵启霖弹劾其卖官鬻爵,连带其子农工商部尚书载振狎妓,他即上奏请开缺;军机大臣瞿鸿禨被侍读学士恽毓鼎弹劾罢职,庆王同样奏请离职。肃亲王善耆、醇亲王载沣是皇室中的有力竞争者,奕劻以病让贤,暗含试探朝廷态度的意图,以守为攻、以屈求伸的手法反映了皇族内部的争夺倾轧。
光绪三十二年的官制改革,让行走朝堂的老臣大学士王文韶深感不安。他不愿在临近政治生涯末期招惹是非,因此多次请求开缺回籍就医而未允。直到光绪三十三年五月,方如所愿。回到浙江家乡后的王文韶身体日渐清朗,生活闲适。
行走内廷的老臣还有内阁大学士孙家鼐,报界评论称相国有鉴于宦海之风波,“现以年逾七旬,两耳重听,尝告其同寅曰,俟至秋间当决计引疾乞休”,事实是孙家鼐虽有致仕想法,但并未告退,两年后终老任上。
两宫生病的不同处理方式
丁未年七月,钦天监奏报彗星出现,此为不祥之兆,隐忧莫过于年逾七旬的慈禧太后身体状况。正值壮年的光绪帝身体亦渐孱弱,与对待慈禧太后病情的方式不同,朝廷明诏各地督抚举荐名医入京诊治。
端方得知戊戌年曾进京为光绪帝诊脉的陈莲舫在沪,于是反复延请,陈同意与名医曹智涵一同北上。端方真正关心的是建储之事,将两位名医安排住在京中府上,以便随时打探内廷确切情报。很快即传回信息,“同上请脉,正虚病多,已详药方调理,恐不易见功”。“恐不易见功”一句说明光绪帝病情难治,也是名医们推脱责任的惯用手段。
此年五月,慈禧太后患病,仅告知了袁世凯与张之洞延聘名医,不愿更多人知晓。慈禧太后“政躬不适”,与丁未年复杂的朝局有直接关系。此年五月月初军机大臣瞿鸿禨被开缺回籍,两广总督岑春煊悻悻离京。不想当月下旬即发生了安徽巡抚恩铭被刺事件。慈禧太后此时求医,不愿对外公布,释放的信号是政局愈发错综复杂,这也是张之洞、袁世凯迟不入枢的重要因由。
“形式政治”
对于官员而言,一己之力难以改变国家存亡的命运,何况多数为因循苟且毫无责任心之人。朝廷所推行的新政未能挽救变局、危局,与政治生态恶化有关。清末改革多呈现“形式政治”,官员于新政满足形式就能交差,并不关注内容实质,多敷衍了事而不是解决问题。
光绪朝晚期,朝廷中枢系统、地方要员老成持重者多,治世能臣少。张之洞以文章著称,清末秉笔中枢,可惜“暮年才尽,执笔沉思,终日不成一字”。袁世凯、端方、岑春煊等出生于咸同之际的50岁左右官员,经历戊戌维新与庚子事变,具备内政与外交经验,却长期陷于内争之中,随时准备退路,“身体不适”成为护身灵符。
清末推行的新政力图挽救危局,却治不了精神涣散、暮气沉沉的人心困局。曾国藩幕僚赵烈文预言改朝换代将不出五十年,果然四十四年后辛亥革命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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