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兵营”的日子里
西路军工委和我们左支队,经安西最后一场恶战,连续突破敌人在白墩子、红柳园子对我们的包围,仅剩下七八百人了。大家怀着对党对人民的忠诚和对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必胜的坚强信念,顶着戈壁滩的风沙,忍受着干渴和饥饿,历尽艰险,按着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指示,于1937年4月下旬,先后到达新疆东部的星星峡。
5月1日,党中央派陈云、滕代远同志带着几十辆汽车,载着衣服和生活急需用品,从迪化(今乌鲁木齐)赶来迎接我们。陈云同志代表党中央,对我们这些历经苦战的指战员进行慰问,他勉励我们说:“革命斗争有胜利也有失败,只要我们保存好革命力量,将来是可以扩大到千百万人的!”陈云同志的慰问和勉励,使我们感受到亲人相见的欢乐和党的温暖。经过短暂休整,我们在陈云同志带领下,乘上汽车,向迪化驶去。
到了迪化,我们驻在盛世才的纺织厂里。当时,新疆的盛世才和我们党建立了抗日统一战线关系,党中央决定,利用盛世才部队的技术装备,培养一批技术人才,为我军将来的特种兵建设准备条件。于是,我们改编为一支学习支队,饶子健同志任支队长,姚运良同志任政委,喻新华同志任总支书记。支队下面分了三个大队:一个大队学习开汽车,还学习开装甲、坦克;一个大队学文化;一个大队学炮兵技术;还有一个干部大队。后来支队又选了一些同志和从延安派来的十多个同志一起,学习航空。我编在一大队四排,这个排有40多人,大都是年轻力壮的老通信员和警卫员。
支队一成立,就搬到南门外盛世才的兵营去驻。我们一大队的营房,面对天山,背靠城墙,西边紧挨着盛世才的装甲大队,东边斜对门就是他的特务团,再过去就是他的军官学校。从此,我们整个支队对外称为“新兵营”。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非常重视和关心这支队伍,支队由在新疆工作的中央负责同志直接领导,最早是陈云、滕代远同志,以后就是邓发同志,再后是徐杰同志(陈潭秋同志的化名)。支队成立不久,我们就进行了反对张国煮错误的学习,接着就转入文化学习。
当时,我们的文化水平都很低,只有极少数同志念过几天书。党中央为了解决我们学习技术的困难,从延安派来了十几名文化教员。我们就是从那时开始学习方块字的。
1938年1月正式开学。陈云同志(据新疆党史部门提供的资料,陈云同志于1937年11月返回延安,此后领导“新兵营”学习的是中央代表邓发同志——原编注)鼓励我们要刻苦学习,掌握技术,将来好建设自己的特种兵。党的期望和教育,使我们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意义,同志们纷纷表示决心,一定要学好军事技术,绝不辜负党的期望。
我们先学汽车,盛世才部队的军官当教官,在这些教官中,有些具有民族正义感,同情和支持我党抗日救国主张,肯把技术教给我们,有时还把讲义和学习笔记借给我们学习,课余时间也能给解答问题。但也有些教官,仗着有一点技术,神气活现,保守得要命。最坏的就是国民党的教官,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想把技术教给我们。为了能学到技术,我们耐心地向他们阐明抗日救国的道理,主动地团结他们。就这样,他们还经常借故不出车,不是说天气不好,就是说没领来汽油,再不就是他们部队要驾驶啦。好容易出两台车,教官叼着烟卷跷着二郎腿坐在驾驶室里,指挥我们加油、加水、检查、发动,折腾好半天才开出来。我们轮换着开一小会儿,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叫开回来,弄得大家心烦手痒干着急。
旧军队的军官,大都十分野蛮,到了“新兵营”,有的还拿出在旧军队对付士兵那一套来,经常骂我们,个别的还动手动脚,动不动就要取消我们的驾驶资格。这些,我们当然是不能忍受的,通过领导向他们提出交涉后,他们也不得不注意一些。我们最高兴的是长途驾驶,往西北开到乌苏,往东南翻过天山到吐鲁番,一来回就是好几天,每个人都能开上几个小时。9月,酷热的吐鲁番葡萄熟了,果香扑鼻,教官们都下车吃葡萄、乘凉去了,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开它半天。说也怪,没有这些教官坐在旁边,我们手脚反倒灵便了,头脑也清醒了。
学完汽车,我们又开始学习装甲车。盛世才的装甲大队有200人左右,装备有苏式轻型和重型两种装甲车。轻型装甲车有两挺“德克特拉瓦”机枪,重型的多一门7.5厘米火炮。我们学习的内容有装甲车、火炮、轻重机枪、战术,插空还学点文化。其他排的同志都羡慕我们四排,见了面总要开玩笑地说:“快看啊!红军的装甲旅来了!”我们心里也甜滋滋的。
盛世才的装甲大队官阶比别的部队高,排长是中尉,还有的是上尉。他们比汽车教官架子大得多,讲课洋里洋气,故意叫我们“坐飞机”,弄得我们晕头涨脑,我们听不懂还不许多问。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就利用时间开碰头会,每次归纳一两个主要的疑难问题,由一个同志提问。
学战术,更是使人又好气又好笑。教官是参加过南疆阿克苏作战的,讲的都是盛世才打阿克苏的那一套。一次,考官正眉飞色舞地讲他在塔里木盆地一手开装甲车,一手打机枪,打死阿克苏一百多个骑兵时,我们十班副问他:“装甲车遇到炮怎么办?”他说:“阿克苏没有炮!”我们又问:“日本鬼子有炮啊。”教官的脸一下子涨得像个紫茄子,怒气冲冲地说:“我讲的不是打日本!”课后,同志们气愤地说:“这家伙不但不讲抗日,连把技术教给我们要去抗日的部队也不肯,还有一点中国人的味吗!”
中央首长知道我们的困难后,又把在苏联学习过开坦克的吉合等同志调来给我们当教员。自己的教员,真亲切呀!讲得实际,教得耐心,日夜和我们在一起,有问必答。从这以后,我们学得特别快,也特别好!
学习生活是紧张的。白天,我们在课堂学习,或者在野外操练;晚上,都自动在宿舍温习功课,展开互助。隔壁院内盛世才装甲大队的官兵酗酒赌博,骂爹骂娘,简直没有一会儿安宁,我们掩住耳朵,谁也不理会他们,照样在那里埋头学习。星期天,也照样复习半天,要是碰上邓发同志来,就跟他打场篮球,然后走上四五里路,到天山脚下水磨沟天然温泉洗个澡,洗洗衣服,那也是蛮痛快的。
在迪化,我们继承和发扬了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严格遵守群众纪律,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对待人民群众像亲人一样,在群众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群众知道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我们虽然也穿着盛世才部队的服装,但群众一看就知道我们是“新兵营”的,他们小声地说:“你看,这是共产党的红军,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军队!”有的还像见到亲人一样,向我们哭诉盛世才的残酷统治。也有的向我们表示,拥护我们党的抗日主张。
1939年6月,我们学完了装甲车,准备学习新式坦克,我们左等右等,可是谁也没有见到新式坦克是个啥样子。支队首长分析这里一定有问题,于是就组织我们到城西一二十里的地方去野营。野营中主要进行连、营攻防战术,同时也搞了行军、宿营等课目。就在这时,周恩来同志去苏联途经迪化,下了飞机专程到野地来看望我们。周恩来同志给我们讲了国内外形势,还说:“大家学得好,中央都知道。现在敌人用坦克大炮打我们,我们也要有坦克大炮来打击敌人。不要看现在我们底子还小,很快我们就要建立一支自己的特种兵部队。”周恩来同志讲出了我们大家的心愿,使我们受到极大的鼓舞。
在学习期间,邓发、徐杰等同志不止一次地宣读过毛泽东同志从延安给我们写来的信,每封信都充满着对我们的亲切关怀和巨大鼓舞。从延安来新疆的同志,总要给我们带来许多抗战消息和前线战友的问候,勉励我们刻苦学习,努力掌握技术。党对我们这支队伍付出了多少心血又寄予多大的期望啊!每次都使我们深受感动,鼓舞着我们学好军事技术。不论在炎热的暑天,还是在寒冷的三九天,一想到党的关怀和期望,我们学习和操练的劲头就更大了。
8月,我们野营回来后(据新疆党史部门提供的资料,“新兵营”于1939年7月6 日开始野营训练,9月下旬结束野营,返回迪化——原编注),还是没有学新式坦克,每天只进行文化学习。这时,新疆的形势在急骤变化着,国民党的部队已开进新疆,大批国民党特务用办学校、搞工厂的名义,也源源不断地进入新疆。12月下旬,徐杰同志秘密地传达了毛泽东同志的来信:党中央根据新疆形势变化,看出盛世才不会再教给我们什么了,决定让我们回延安,以适应抗日根据地扩大的需要。按照这一决定,除留下少数同志坚持工作外,支队首长带领我们300多人,乘坐20部毡篷汽车(根据当时盛世才同国民党军令部的来往电报考证,由新疆送西路军余部回延安的汽车共30辆——原编注),还载着一部分轻便武器、弹药和皮大衣,返回了延安。(原载《艰苦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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