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邻是李秀文和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的儿子,他出生的第四年,他的父亲就在军营里娶了二夫人郭德洁。
五岁那年,李幼邻和母亲一起到了父亲的军营,当时与他们同住的自然还有父亲的二夫人。
李幼邻对郭德洁很有敌意,无论她怎么试图亲近他,他都会努力避开,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女人,破坏了他的家庭且伤害了母亲。
那段时日里,郭德洁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击李秀文,她经常说李秀文是“乡下婆”。她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以此凸显自己有文化的优势。这种种,敏感的李幼邻自然看在了眼里,他的心里装满了对父亲的这位新夫人的“恨”。
或许,是察觉到这种生活对儿子成长不利的缘故,仅仅一两年后,李秀文便带着儿子单独住了。
自此后,他们母子便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李幼邻长大后越来越心疼自己的母亲,因见母亲日日守活寡,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一定要有出息,以给母亲安乐的生活。
李幼邻与李秀文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了。
也因此,毕业后,李幼邻被父亲安排去见当时的总统蒋介石,人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时,他竟脱口道:“将来想自食其力,让妈妈过上安乐的好日子。”
蒋介石听完这话后一边笑一边夸赞道:“有志气,是个孝顺的孩子!”蒋介石绝想不到,他这句随口的夸赞,竟恰是对李幼邻一生的最好评价。
长大后的李幼邻执意选择进入金融行业,而拒绝了父亲给他安排的政府工作,此后,他一直努力在美国商海打拼,并成了纽约小有名气的商人。
后来,李宗仁从政界退出,并在美国做寓公想要回国时,李幼邻还一口气给了他一万多美元的资助。只是,李幼邻未想到:父亲回国仅仅四年后便因病辞世了。死前,李宗仁的第二任夫人刚去世,他便迎娶了年轻美貌的三夫人胡友松。
父亲的再婚再次触动了李幼邻,他替母亲惋惜:母亲一直爱着父亲,可父亲即便成了白头翁,心里也依旧丝毫不顾及母亲。
望着已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李幼邻开始思量起如何安顿母亲晚年来了:他想如幼年、少年时所说的那般,“给母亲一个安乐的晚年”。
李幼邻知道:母亲喜欢热闹,所以,之前他还未离婚,他的四个女儿都在家时,母亲是开心快乐的。可转眼,孩子们大了,他和混血妻子珍妮也离婚了,家里一下就冷清起来了。
思来想去后,李幼邻想到了把母亲送回中国的法子。李幼邻想到这一层时,正是1973年,此时正是中美相互隔绝局面被打破的第二年。这年,母亲李秀文年已经83岁了。也因为年纪越来越大,此时离开中国已经二十一年的她:也越来越想家了。
李秀文与儿子李幼邻
眼见中美关系因为尼克松访华有了缓解,李幼邻意识到:让母亲回国的愿望,有了被实现的可能。
对于此时的李秀文而言,她多少觉得自己老了倒成了儿子的负担了,先前四个孙女没长大时,她帮着带孩子每天觉得自己事情很多。一旦孙女们长大,儿媳也搬走,只剩她一人时,她的思乡之情便与日俱增。
1973年元旦后,坐在院子里时,李秀文总不自在唱起以前教儿子唱的《麻雀歌》来,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小麻雀,小麻雀,你有什么不快乐,请你说一说!”
李秀文唱着唱着,突然觉得这歌的调子也不似先前欢快了。这种无来由的想法,自然与她这段时间的孤独有关。
李秀文知道:美国的多数老人都在孤独中度过,美国人对亲情的观念没有那么强,与中国传统的“老人是宝”观念不同的是,美国人一旦失去劳动能力(变老),往往就是不幸的开始。这些,都让李秀文很不适应。在她的传统观念里,老人应当是在大家庭里快快乐乐地生活。
潜意识里,李秀文总想着“落叶归根”,这些年里,虽然她一直居住在美国,可她却一直保留着中国国籍,她的儿子李幼邻保留了中国国籍。他们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们做好了随时回国的准备。
李秀文与儿子一家
李秀文始终没有适应美国的生活,这种不适应的最大原因恰是他儿子想到的“热闹因素”:这里太冷清,太不热闹了。想想,自己在家乡桂林时,即便不是节日,也经常有亲友串门子唠嗑,可在地广人稀、注重隐私的美国,即便是至亲之间的偶尔走动,也得先电话征求同意。
丈夫李宗仁回国后,李秀文更加想念自己的家乡广西桂林了。
李秀文开始频繁想起她在老家广西见到的情景:暮色苍茫,炊烟袅袅,劳作一天的男女老少,收拾起锄头犁耙,抖抖身上的泥土,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妇女们慢声唱起山歌,孩子们在村里嬉闹……
李宗仁与李秀文
来了美国后,李秀文再也没有唱过山歌了,可她年轻时是家乡唱山歌的能手啊,她至今依旧记得自己在一个中秋夜唱给村民听的那首山歌:
“唱支山歌解忧愁,喝杯凉水甜心头,凉水解得心头苦,我哥为妹解忧愁。”
如今,旋律她还记得,可她却怎么也唱不出口了,是啊,这里终究不是故乡,也没有说着乡音的听众。
李秀文心里惦念回国的另一个原因是:丈夫回国前曾嘱咐她,也一定要紧跟其后回国来。
李秀文并不知道,在她想家想得最厉害时,她的儿子李幼邻实际早已开始筹划让母亲回国的事了。李幼邻觉得:母亲身体康健,又有落叶归根的想法,那做儿子的,就应该努力去促成此事。
李秀文母子
帮母亲回国这件事并没有李幼邻想象中难,他将母亲想回国的相关告诉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的工作人员,他们当即表示会尽全力帮助回国。
当年夏天,代表团工作人员便和李秀文母子吃了一顿饭,饭间,工作人员还亲切询问李秀文“在老家是否还有亲人可以和她同住”,李秀文想了想说:“以前一直和侄儿嘉球一家生活,1965年幼邻父亲回国去南京参观,也是我侄儿嘉球陪着的。”
这顿饭后仅仅几天,代表团就给李秀文母子回消息了:可以回国,是否定居随便。
听到这消息后,李秀文激动极了,但想到回国后要和儿子相隔万里,她心里又有些难受。李幼邻似乎看出了母亲的左右为难,于是他轻轻对母亲说:“这不要紧,我可以常常回去看你,其他的,人家都安排好了。”
就这样,当年的10月下旬,阔别祖国二十多年的李秀文便踏上了回国之路。
一路上,李幼邻一双眼睛时刻盯着母亲,她只要有一点儿不舒服,他就会非常担心,毕竟,此时母亲身体虽然还康健,可年纪毕竟已是耄耋。
李秀文母子的回家路实际也并不舒畅,由于当时中美尚未建交,所以,李秀文的回家路被分成了几步,她得先到香港然后再回大陆。
抵达香港后,李秀文自然免不了和以前香港的朋友聚聚,他们也纷纷劝她不要回国,他们的理由依旧是:“国内很穷,会过得很苦”。可李秀文却不以为然地道:“我主意已定,决不反悔。”
听了母亲朋友的劝阻话后,李秀文丝毫没有被动摇回国的想法,可李幼邻却担心起来了,当晚,他就一直在想:如果母亲适应不了国内的生活,自己该怎么为母亲打算。
李秀文与朋友
当年10月31日,李秀文和儿子一行抵达了广州。一抵达,他们便受到了统战部工作人员的热烈欢迎。在广州逗留的那几天,李秀文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游览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广州,她惊诧地发现:中国并不像美国、香港亲友们说的那般贫穷落后,相反,此时的中国生机勃勃,经济各方面也开始飞速发展。
那几天,李秀文还专程去参观了儿子当时入读的学校培正中学,如今这所学校已经焕然一新,其校舍、设备比以前好了太多。一路上,她都忍不住不断地道“好,好,好”。
飞抵北京后,李秀文等还受到了周总理的夫人邓颖超女士等的亲自接见。
李秀文回国时与邓颖超等合影
这种超规格待遇,让李秀文心里既激动又有些过意不去,她连连说:“我没给国家做什么贡献,却受到这样的礼遇,真是殊荣啊!”可这种种却让李幼邻放下心来了,他深为国家对待母亲的态度欣慰。
在北京游玩了几天后,李秀文和儿子李幼邻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乡桂林。回家后,李秀文惊奇地发现:家乡的亲人已经为迎接她准备很久了,而她的侄子侄媳也早已被调回了桂林。
这些,自然全是儿子李幼邻和国家提前为她做的准备。
李秀文的住所还是原来的老地方:桂花街故居,为了能更好地照顾他,国家还给她安排了两位医生,他们将随时为她检查和护理。同时,国家还给了她一万元的安家费。
李秀文与李宗仁故居
李秀文的故居被布置得极其雅致,她的屋内一切设备齐全,屋外还种植了很多树。来到她以前种过瓜菜的菜地时,她惊喜地发现:这里还被种上了桂花树,而桂花树,正是她最喜欢的。
回家的当晚,李秀文睡得特别香,她一觉睡到了日上三更,第二天醒来时,听到院子里的鸟叫声,她恍惚中竟以为自己在做梦。
中午,李幼邻发现母亲红光满面,眼睛里全是幸福的光,那一刻,本已疲惫不堪的他终于露出了笑脸。他确信:母亲可以在这里安享晚年。
之后的数年里,李秀文一直和侄子、侄媳一起生活着。而李幼邻则回到了美国继续做生意,但几乎每年,他都会回国陪伴母亲几个月。
每次他回国陪母亲时,母亲都高兴得像个孩子,十多年里,他们的脚步遍布了桂林的山山水水。而他们走过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了他们欢声笑语。
每次李幼邻回来时,李秀文还会饶有兴致地在有星月的夜晚为大家唱些古老的山歌。每每此时,李幼邻的眼里总忍不住噙满泪花。
回国后的日子对于李秀文而言,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李秀文在院子里沐浴阳光
晚年时,李秀文还利用闲暇时间口述了回忆录。看母亲的回忆录时,李幼邻发现:母亲并不恨曾介入他们婚姻的二夫人。在那本被命名为《我和李宗仁》的回忆录里,李幼邻看到了母亲对郭德洁的评价:
“德洁她享受了名誉地位(代总统夫人),但也经历了和丈夫一道的出生入死,对丈夫有襄助(帮助)。她自己早在北伐之前,介身政治,她后来随军北上救死扶伤,活跃于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为北伐战争做过贡献。”
李秀文对丈夫第二任妻子的宽容,与儿子对这个女人的敌意形成了鲜明对比。李幼邻一直觉得,若非这个女人,母亲便不会守活寡,他也不会一直生活在单亲家庭。李幼邻觉得:母亲对这个女人的宽容,是因为太爱父亲。事实,也确实如此。
李宗仁与郭德洁
母亲李秀文在国内得到极好照顾后,李幼邻也越发觉出国家的好了,母亲刚回国时,他便对她说:“国家对我们这样好,我得和父亲一样想办法回报国家才是。”
很快,李幼邻便找到了回报国家的方式:他成为了促进中美邦交正常化筹备会的成员。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后,他又开始筹备促进中美经济交流的活动。
儿子为国家做的这些努力,让李秀文高兴不已,可惜,儿子谈的好几个中美合作项目,最终都没能成功,这事,也着实让她难过了好一阵。
好在,后来的李幼邻重新有了新的伴侣,这事又让李秀文重新高兴了起来。幼邻的新伴侣是和他同在促进中美邦交正常化筹备会的梁尚莹。两人结婚后,最高兴的自然是李秀文了,对受了半个世纪守寡之苦的她而言:儿子有伴,比什么都重要。
李秀文96岁时,李幼邻回国时带上了女儿李雷诗,他们那次回国,让李秀文开心极了。后来,李幼邻为了哄母亲高兴,又让自己的其他女儿也带上子女回到了母亲身边。这样一来,即便李秀文和亲人隔着千万里,她也总能经常与他们团聚了。
转眼便到了1990年,这年的农历四月二十四是李秀文的百岁生日。那天,儿子幼邻和孙女李雷诗再次来到了桂林。
李幼邻与女儿摄于母亲家门前
这场生日宴,对于李秀文而言非比寻常,它对李幼邻的意义自然也不一般。为了这次生日宴,李幼邻前前后后策划了很久。
李秀文百岁生日宴办得极其圆满,生日宴上,四方来客极多,李秀文一直记得,当天来的人有政府官员,有亲朋好友,有乡亲代表等等。那天,她的家里被花篮、生日蛋糕、寿帐、字画等堆满了。
最重要的是:儿子、孙子、曾孙等等都回来陪她过寿了。然而生日宴上,看着高兴的母亲,李幼邻却辛酸落泪了,他哽咽着说:
“我的母亲活到了100岁了,可是她是整整守寡70年啊!”
1992年6月18日,年已102岁的李秀文安然辞别了人世。母亲本是“寿终正寝”,可她的去世却依旧给李幼邻带来了巨大的伤痛。
从母亲1973年回国到1992年辞世的18年间,李幼邻几乎每年都会回国陪伴母亲,根据统计,在此期间,为探望母亲他曾12次回国。他曾笑言:“光是回国的机票钱,就够买一栋别墅了”。
可即便如此,母亲去世后,他依旧觉得愧对母亲。
母亲去世后,因为过分思念母亲,原本身体很好的李幼邻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母亲去世不到一年的1993年5月,年仅73岁的他便抑郁而终了。他死后,他的妻子曾感叹:他是紧随母亲而去了。
死前,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只有一件事:为母亲修坟墓……
李秀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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