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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盛(1964年9月-),出生于湖北广济哲学博士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现任清华大学科学史系教授、哲学系双聘教授科学史系系主任等。

现代中国人对科学有很多的误读误解,这些误解包括科技不分,包括过分的强调分科特征,包括对科学的无批判性的崇拜等。为了突破这样一些误区和误解,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对科学的合理的探求路径。那我们想提出一个新的路径,就是用人文的眼光和人文的路径去追问什么是科学,追索科学的人文起源。

为什么要用人文的眼光和人文的路径去追问什么是科学呢?

首先,科学的出现和发展,本身就是一种特有的人文现象

科学在19世纪以前,根本就不是像我们今天所想象的那样,它仅仅是技术的推手,改变人类物质生活条件的一个工具和手段。科学的出现和发展,在那时就有自身的人文基础和条件,它本身就是一种特有的人文现象。所以在历史上看,科学和人文,并非一开始就是两个相互对立的东西。恰恰相反,人文扮演一个更加基础的地位和角色。

今天我们所说的科学和人文相对应的,它仅仅是一个19世纪以后学术分科造成的局面。今天我们把文史哲叫作人文,把数理化叫科学。其实这里所说的人文是狭义的人文,广义的人文其实包括科学。在西方很长的历史上,像数理化都被称作自然哲学。那么既然是哲学,就属于人文学科的范围。所以我们说用人文的视野去看待科学,有它历史的合理性。

第二,科学的出现,一开始就是为了处理人生意义问题的

科学的出现,一开始就是为了处理人生意义问题的,而不是首先解决吃穿住用这样一些日常要求的。我们用人文的视野来看待科学,可以解决一些根本的问题。比方说为什么科学独独出现在西方世界而没有出现在中国?比方今天的科学,究竟只是一个工具,还是说会深刻地改变人类社会的文明走向?如果它仅仅是工具的话,你就没法理解它怎么可能改变我们的文明形态,改变我们文明发展的道路。所以我们要建立一个通过人文的方式来透视科学的渠道。

第三,以人文的眼光来看待科学,符合人自身的存在特点

我们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我们讲人的存在,一个基本特点就是,他是一个需要通过"文"的方式来加以构造的一个存在者。这个"文"在古汉语里,是个动词,通"纹身,纹路"。也就是说人是通过一个"文"的方式被"纹"出来的、被雕刻、被塑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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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刺字

人和文之间是相辅相成的一个结构。其中的"人"体现了人性理想,就是说什么是人,我们应该做什么样的人。其中的"文”就是代表一种实现人性理想的途径和方式,也就是说,如何才能够把人培养成这样的“人”。人(一种生物而已)+文="人”(一种人性理想)

为什么人需要通过文的方式来雕刻和塑造?因为人是一种先天缺失者。人本来是没有规定性的,或者说,缺乏一种明确的规定性。人可以是任何东西,甚至可以不是人。我们有时骂人说“你真不是人啊”,既然能这样说,就意味着仅作为生物的人,他可以不是"人",他是有缺陷的,是不足以成为“人”的。我们什么时候骂过猪“不是猪”啊?因为它只可能是猪,你骂它“不是猪”是没有意义的。这是我们称为人的先天缺失这么一个特点。比如我们人类的婴儿放在狼群里长大的话,他可能变成狼孩,在猪群里养大的话他可能成为猪孩。可是一头猪崽放在狼群里养的话,它不可能变成狼猪。所以人类“文而化之”是决定人类本质的根本条件。

人的先天缺失有它的生物学根据。我们知道人类的进化过程中有两个重要的指标,一个指标,就是直立行走,另一个指标就是所谓的脑量变大。这两个指标实际上是相互矛盾的。直立行走要求人类的盆骨不能太宽,太宽了会妨碍直立行走。与此相反,因为在进化中人类的脑量变得越来越大,人类女性为了养育婴儿又要求有很宽的盆骨才行,那么这两个矛盾的进化趋势就导致了一个重要的进化后果,就是人类的婴儿统统都是早产儿。

事实上我们现代成年人的脑量平均有1600毫升。在生物学上讲脑量越大,这个动物的婴儿在母腹里孕育的时间就应该越长,按照这样一个线性关系,1600毫升脑量的动物应该有21个月的孕育时间,那21个月的时间就会使得人类的婴儿太大了,胎儿脑子太大了,根本生不出来,所以进化采取的一个办法就是让人类整体早产。那么早产的人类有一个基本特点,就是说生下来的婴儿是完全是无助的,是完全缺乏人类所应该有的任何品质。

比方说人类的两大基本品质,一个就是直立行走,婴儿是做不到的,第二个是讲话,他也是做不到的。因此我们说从生物学上讲了人类的婴儿都是一些半成品,这些半成品需要漫长的后天哺育,才能把它真正的变成一个人。

我们知道生活是很艰难的,要克服无数的困难,经受无数的痛苦。既然早晚都是一个死,为什么我们还要活下去?因此,对于一个有死亡意识的存在者来说,活着本身是需要理由的,是需要意义支撑的。动物之所以没有这个问题,是因为它不知道自己要死。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就扮演这么一个角色,任何一种文化,它不仅要把人雕刻成一个"人",而且还要提供这般活着的理由。

所以,人作为一个先天缺失者,作为一个有死亡意识者,他都要求一种“文"来使之成为“人”,我们说文以成人,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因为人的活着总是比动物的活着,要多出一个项目就叫做“有意义”。

人活着=活着+有意义,而其他的存在者活着就是活着,没有多出的一部分。因此我们说从人文的这个角度来理解科学,它代表了人类文明里面一个普遍的特点。那些对人类来说特别基本的东西,最好都从人文的角度来理解。因为人类的生活,最基本的东西其实就是“有意义"这个问题。因此我们谈论科学的出现也要着眼于是否有意义,或者着眼于人类的这个意义系统,来思考科学的出现和科学的发展本身。

所以人文之间相辅相成,相互支撑,组成一套人性的人文结构。那么要理解科学,我们就要理解,使得科学得以出现的,相应的人文结构是什么,所以我们说,要以人文的眼光来看待科学,我们就要找到相应的人文结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