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平均
1980年姚淑萍高考落榜,复读后再次榜上无名,恰好赶上商品粮子女安排工作的末班车,到供销系统当了一名售货员。未婚那阵子,要是听说谁家老婆管不住自己的汉子,她会轻蔑一笑:真没本事,连自己的男人都栓不住。
周围很多小伙子都对姚淑萍情有独钟,找人说和,想捷足先登。可她挑来挑去,看上了要个有个要样有样的白面书生王盛霆,尽管他是个中专生,但在那个年代也是香饽饽。王盛霆毕业分配到小县城一个政府部门,在局机关担任科员,与姚淑萍端的都是铁饭碗,媒人中间一撮合,见见面,双方开始走动起来。
说是走动,彼此之间很少相见。那个年代谈对象都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双方都规规矩矩相处,别说婚前同居,就连拥抱接吻也会被人耻笑,骂他们伤风败俗。姚淑萍与王盛霆之间没有过多激情,互相不反感就行,整个流程都是由媒人来回说和着步入婚姻。
婚后的小日子谈不上相敬如宾,却也波澜不惊,只不过姚淑萍的供销单位越来越不景气,而王盛霆的事业开挂起来,突飞猛进,从科员到科长,从科长到副局长,五年后又熬成单位一把手,王盛霆渐渐有了派头。王盛霆的优势与姚淑萍的平庸形成了明显反差,但她又不得不生活在他的光环之下。
那时儿子正上小学,姚淑萍一门心思扑在家庭上,对于王盛霆在外边呼风唤雨知之甚少,她也懒得打听。反正他的工资一分不少都交给她,家里一切开销都由她说了算。当副局长以前留点烟酒钱,当上正职后再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钱,他说吃喝拉撒有办法解决。姚淑萍觉得日子过得还算稳当。
这种稳当只是外人眼里的表面现象,而王盛霆在外边的广阔天地与姚淑萍逐渐隔离开来,他开始以越来越多地开会、加班、出差以及应酬为借口,常常通宵达旦不回家,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要么陪领导外出视察,要么和同学朋友或企业老板搓搓麻将,官场内幕姚淑萍怎么能摸得透。有时候回来吃个便饭,就像下馆子一样,吃完把碗筷撂下,拍拍屁股就走人。
后来,王盛霆说自己又抽烟又喝酒,身上异味大,怕影响他们娘俩睡觉,便借口睡在沙发上;或者说明天早上要早点去单位开会,要不就是出差,怕惊醒娘俩,自己在沙发上睡方便些,总之不再与姚淑萍有鱼水之欢了。
有一次,姚淑萍心血来潮,花大价钱给王盛霆买了一身新衣服,隔天等王盛霆回家后非要他当面试穿。他俩有些年头不在一起了,身体彼此生分起来,王盛霆拿拿捏捏,推三阻四,姚淑萍凑上前去为他整理衣领和袖口,故意把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胸口贴在他的啤酒肚上,哪怕不上床只抱抱自己也就知足了。可王盛霆有意往回收身体,丝毫不起反应,姚淑萍觉得没意思,自己就走开了。
还有一次,姚淑萍上厕所时遇到卫生纸不够,探头喊王盛霆拿卷卫生纸。她趁王盛霆递卫生纸的当口,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王盛霆使劲挣脱开,怯生生像犯错的小孩一样快步走掉。姚淑萍心里五味杂陈,她早就知道,他在外边有人了,怕膈应他心里的那个她。
王盛霆吃完饭又走了,姚淑萍拾掇好餐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旷的大客厅里,两眼盯着墙上的合影照发呆,发傻,她的心口隐隐作痛。
姚淑萍不知道男人在外边的情人是什么样的女人,但他从来没有拿过家里一分一厘钱,她也不知道他工资以外的收入,更不知道他的社交圈,甚至都没有去过他的单位。而她走在街上,认识她的人左一声局长夫人,右一声局长太太,她享受着这浮华虚荣的头衔,可有谁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口里应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能怎么办?她太渺小了,不敢跟自己的男人掰手腕。
姚淑萍煎熬中生活着,可天有不测风云,转眼供销社破产了,她成了下岗职工,成了无业游民。当她把这一切告诉王盛霆时,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淡然打了一句官腔“企业改革总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说完之后他就不声不响,也不再理会。
过了几天,王盛霆回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钱:“我用工资担保,从银行贷了六万块钱,你盘个铺子吧。再说你一直当售货员,有这方面的经验。”姚淑萍心里被弄得百感交集,弄不明白这钱到底是从银行贷的还是他的私房钱?不管那些了,做生意都需要本钱,再说王盛霆还是顾家的,肯拿出钱说明他还念着糟糠之妻的情分。
日子依旧波澜不惊,姚淑萍一边精心打理店铺一边照顾家庭,王盛霆按照生物钟频率隔三岔五回家看看。姚淑萍私下想过要跟踪自己的男人,把情妇揪出来,公布于众,让他名誉扫地,可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男人丢官罢爵不说,自己和儿子跟着遭殃,再说,看看街上的包二奶撕逼大战,她顿觉心寒与恐怖。她懒得再去想,有空还是多想想儿子和买卖中的事儿吧。
店铺门面不大,经营着日杂百货,姚淑萍知道铺面要靠养,要靠人气,这方面她轻车熟路,一门心思把铺子经营好,遇到男人不回家时,她就睡在铺子里,方便早起晚上顾客拿东西。善于精打细算的姚淑萍,不到五年时间,铺子赚下的钱,加上王盛霆的工资,存款数将近五十万,远远超过她吃公家饭所挣的钱。望着考上高中的儿子,规划他的未来倍感有了底气。
日子不禁过,哗一下又过去几年。姚淑萍领取退休金的第三个年头上,王盛霆也退居二线,但他没有闲着,被房地产开发商聘请去当了顾问,工资不菲,工资卡照旧交给姚淑萍。而他照常花天酒地,照常夜不归宿,看来他的情人是真心待他,不为钱,不拆散他的家庭,姚淑萍云里雾里捉摸不透。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她的家庭。
儿子大学毕业那年,想进机关事业单位,可政策越来越紧,别说他退居二线,就是在职领导想把子女安排进去比登天还难。姚淑萍就向王盛霆吐苦水,这么多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比谁都明白,还不是为了儿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把家里存的钱都拿去打点吧。王盛霆皱着眉头拼命地抽烟,长嘘短叹,一直不说话,最后撂下一句“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姚淑萍整天看着儿子萎靡不振,干着急,啥办法也没有,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事情上毫无用处。后来她又催了男人几次,男人只重复说着一句话:再等等吧。
就这样熬了将近一年,有一天王盛霆打电话让儿子去人社局报名,参加县里财政事业编考试,报名三百多人,只招十五个名额,结果儿子顺利录取,还被安排进重要的部门。姚淑萍和儿子心照不宣,手舞足蹈,还是自家男人有本事,退居二线还有人脉,有了想问问哪个贵人到底是谁的念想?
次日早上王盛霆回来,没等姚淑萍问起,他说:“她下个月就要离开本地,调到市里工作了。”说完他慢慢移到沙发上,将被子和枕头抱起来走向卧室。姚淑萍望着他的背影,她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突显渴望,顺其自然吧。但她终归知道了那个情敌比她男人能量更大,男人的升迁、儿子的前程,都与她紧密相连,而她自己只不过是个多余的看客。
这几十年,王盛霆没有爱过姚淑萍,姚淑萍也没有爱过王盛霆,但有谁说他们不是夫荣妻贵的一家子。只有姚淑萍心明如镜,自己守住了本分,也守住了家庭,与情感世界里的影子丈夫生活了几千个日子,明则依附男人实则守着活寡。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不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俩也许只不过是无性婚姻中的冰山一角。
姚淑萍说老了干不动了,快刀斩乱麻,将铺子转租了出去。还好,这时王盛霆愧疚地说在余下来的日子里,一定要弥补以前对她的亏欠。
小城不大,熟悉的人时不时瞅见王盛霆陪着姚淑萍逛逛超市、压压马路或到公园里溜溜弯,其乐融融,都说他们家庭荣耀,夫妻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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