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浔泽。多篇关于苏北铁路规划、江苏区域发展研究文章在江苏城市论坛发表;著有《江苏发展思考》《江苏脉动——网络时代的区域新观察》等书。
有一种食物在家乡很重要,家家户户都会做,但是离开家乡到外地却从未见过,甚至近似的都不多,这就是家乡的水糕,这些年也逐渐被称为米糕。
单块水糕一般呈菱形,十几公分长,七八公分宽,三五公分厚,上下两面相对光滑,四边因为刀切的原因,不够平整,有的地方可以看到点状的空隙,有非常浓郁的米的香味,有时会加点红枣,又白、又甜。
过去老家人口中的馒头,既包括实心馒头,也包括有馅的包子,称为菜馒头、肉馒头。家乡以吃米为主,馒头不是天天吃,但馒头和面条作为源自小麦的主食的主要形态,在家乡食物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平时很少蒸面食,但过年前必须蒸馒头,同时一般也会一起馏水糕(即蒸水糕)。馒头和水糕,是过年期间各家各户早晚配稀饭的重要辅食。农户遇到盖房、上梁、过生日以及农忙(当地称为“大忙”)等特殊时期,农户也会蒸一些馒头,高兴时也会顺带蒸点水糕。
特别是过年前,腊月廿四扫尘之后,水糕和馒头基本上都是同时准备,前后制作,早晚吃饭时也是一起馏热、装盘上桌。村里人也常说“一块馒头搭块糕”,既是它们经常一起出现,也常形容谈对象的两个人很般配,大差不离,半斤八两。
虽然水糕在家乡通常与馒头结伴出现,但在家乡的重要时刻,水糕的地位却是远高于馒头的。除了出礼贺寿(参加宴席出份子)时会一并出现在贺礼篮中外,有些重要场合一般只有水糕。盖房子上梁时要准备一些水糕。迎接新年时也需要水糕。寓意步步登高,无论是盖房子还是迎新,水糕都是必要的,作为美好寓意的标志。
从一个“糕”字就可以猜出水糕的原料,使用“米糕”的名称就更显而易见了。顾名思义,米糕的原料是米做成的米面。年糕基本上都是糯米面制成的。很多地方类似的米糕喜欢用粳米磨成的米粉,有时还会加点小麦粉,老家与之不同,老家使用的是来自于杂交籼米的米粉,称为“碎米面”。没有机器机米机面时,碎米面都是用石磨磨成的。有了机器后就相对简单了。把几十斤品相不好的杂交米,淘洗干净,放在大竹匾里晾晒干,送到机房,很快就可以取回比天然小麦面白很多的碎米面。
和(huo)面发酵是做米糕最为关键的环节。做馒头和面一般准备一个平一点的缸就可以了,做水糕一般要一个深一点的缸。过年前做这些糕点时,室外温度比较低,室内也不高,保温很重要,一般把装了和好面的缸放到锅屋(厨房)的锅后面,缸下面垫上很厚的稻草,缸口上再摞一个缸或者搪瓷盆,上面还要铺上被子,确保发酵的温度。
过去没有专门的酵母卖,一般是把上一次蒸馒头或者米糕剩下的面留一点晒干,以一块一块的形状保存,称为“糕头子”,需要发面时再用水把糕头子重新搅拌,倒入新和水的小麦面或者碎米面来引导发酵。这个过程,因为酵母含量不一样,很难把握发酵的火候,有的时候可能发酵不够,馒头和水糕不够蓬松,有的时候又发酵过头了,甚至造成面浆漫出了缸,浪费又狼狈,做出来的糕点也会酸。
和面时,在缸里倒入碎米面、事先泡好的“糕头”以及糖精或者白糖,倒入半开的热水,用手来回搅拌均匀,形成浓稠稀糊状的面浆,再经过一昼夜保温的发酵就可以馏了。
早期老家还没有普及多层蒸笼,用的都是一种竹制蒸架,当地称为“锅屉子”或者“锅列子”,跟蒸笼的每层蒸屉有点像,不过面积要更大一点,边沿高度要矮一些,没有专用的竹质盖子,借用平时的木制锅盖。无论蒸馒头还是水糕,早期都用这个蒸架。后来有了多层蒸笼,先是竹制的,后是铁皮的,农家蒸馒头逐渐改用蒸笼,但蒸水糕用的始终是竹制的锅屉子。大家普遍反映多层的蒸笼蒸不出好糕。
当时的农家都是土灶,平时烧麦稻秸秆,但过年蒸馒头馏水糕时一般都用柴火。待柴火把大锅中的水烧开,把竹屉子架在锅中,竹屉子里铺上一层雪白干净的湿纱布,把装有面浆的缸搬到锅边,用铜勺舀起发酵好的面浆,一勺一勺地均匀地铺在锅屉里,直到快与屉边平齐,盖上锅盖。随着时间的推移,面浆逐渐凝固。二十分钟后,水糕就馏熟了。揭开锅盖,双手各抓一个潮毛巾,分别垫着握住锅屉子两侧的铁制把手,把装满熟糕的锅屉子提出大锅,端到干净的桌子上或者竹匾中,倒扣反倒下去,撕走蒸布,一锅圆圆的原始的水糕就好了。接着,清洗好蒸布和锅列子,继续新一轮馏糕的循环。蒸上一两锅后,锅屋里就已经热气腾腾,米糕清香酸甜的味道也由内向外,院子中也弥漫着糕香。
出锅时的水糕,雪白晶莹,呈磨盘状。待桌上的原始水糕冷却后,可以拿厨刀,把圆圆的水糕均匀地切成一条一条的,再逐个斜切成大小一致的、约十多公分长的菱形。这时,水糕才算真正做好。
在家乡,有的小朋友更喜欢吃馒头,但我感觉更多的小朋友更喜欢水糕,特别是刚出锅的水糕。过年蒸馒头水糕时,经常有小朋友因为馒头吃多了导致积食,发烧拉肚子,但很少有孩子因为吃水糕拉肚子的。我也是更喜欢水糕。
除夕晚上,家里的每口锅中都会压一块菱形水糕。大年初一的早晨,家乡必须要吃汤圆,同时也会热一些年前蒸熟的水糕,端在桌上,寓意团团圆圆、年年登高。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都离不开水糕。
水糕在家乡虽然很重要,但很长一段时间老家的市面上也没得卖的,当时街上的馒头铺也不做水糕,孩子只能等到过年自家做了才能吃。这个也让水糕更加让人记忆深刻。做水糕技术要求比较高,一年做一次又做不到熟能生巧,当年的农家主妇不经过观摩学习也不敢贸然尝试,现在的年轻人基本上更不会做了。好在市场经济,有需求就会有人经营,现在县城和乡上也都有了专门生产水糕的作坊了,如想吃也不需要等到过年了。不过,为销售而做的水糕,与当年的味道似乎有点不同,但外地归来探亲的人们遇到卖水糕的,还是会逢见必买。对他们来说,水糕既是年味更是乡愁。
(《泰州晚报》2024年11月8日第7版“坡子街”副刊)
【注:孩子5岁开始,睡前和周末醒来,总盯着让讲“你家乡的故事”“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开始随口讲讲,但慢慢地发现糊弄不了,要么想不起细节,要么有点重复,要么不知道何从说起。变化的时代,不变的乡愁;相异的童年,相似的童趣。于是,受他勉励,一篇一篇梳理这个“给孩子讲的家乡故事”系列,讲述当年的往事、乡村的旧貌,在异乡回望故乡,记录渐行渐远的乡景乡音乡情乡俗。】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