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为什么叫《红楼梦》?简而言之,它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幻梦。曹公在开篇就提到了“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其实不只是用字上有这种深意,但凡一僧一道出场,都是曹公在提醒读者世人,神出鬼没的一僧一道,就好比是时不时叫醒做梦的我们的清醒者。
原文第二十五回,发生了一件事,凤姐宝玉因为被马道婆施法,遭了魔魇,失去了心智,眼看两人不行了,这时候神奇的一僧一道又出场了。
这一次救下凤姐宝玉的,不是僧道,而是宝玉出生时从胎里带来的通灵宝玉,曹公还因此来了一次剧透,通过两首小诗,道尽了通灵玉的前世今生,也让我瞬间读懂了红楼。
第一首是这么说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第二首是这么说的: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这两首诗很好理解,第一首写得就是通灵玉的前世,与第一回里的情节相呼应。第二首写得是通灵玉下世造劫之后的经历,对应的正是贾宝玉从出生到长到十三岁的成长历程。
第一回里提到,女娲炼石补天,但最终遗下一块没用,就将它弃在了青埂峰下。这块石头经过锻炼以后,性灵已通,它见其他石头都能去补天,自己却被丢弃在荒山下,于是就自怨自艾,日夜悲啼。
这之后不久,它终于等来了一个时机,一僧一道的出现,解开了它的“封印”,让它打动了凡心,想要去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享受几年。于是乎,一僧一道就通过幻术,将其携入红尘了。
这就是通灵玉的前世,如果我们从太虚幻境回到“现实世界”,这顽石下世遭劫的时候,自然是贾府的二太太王夫人生宝玉之时。因此,这被宝玉衔在口中的通灵玉,其实相当于是僧道夹带的私货。
其实,通灵玉是幻梦中的幻身幻象,它的本身是被弃的补天石,就像一僧一道的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他们都是幻象幻影,并不是真实的存在,也不是本来面目,就如诗中所说:个中三业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
巧的是,僧道携顽石误入红尘之时,恰好出现在了甄士隐的梦境中,而甄士隐与这幻化之后的“蠢物”是有一面之缘的,他在梦里切切实实的见过通灵玉。因为在其下世之前,癞头和尚就已经将顽石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据此推断,日后宝玉出家时,来接引他的也许不是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而是出家后的甄士隐?而甄士隐一眼即认出了宝玉身上的通灵玉?
按照第一首诗里所说,这顽石本来生于天地间,自由自在,毫无羁绊,也无有悲喜,但恰恰因为通灵后,却起了欲念,不觉打动了凡心,就像凡心偶炽的神瑛侍者一样,最终他们都来了“人间”。
脂砚斋批语说:所谓“越不聪明越快活。”这话说得太好了,透着满满的禅机,即便今天依然适用。生活中,真正快乐的往往都是“笨人”“老实人”,而那些绝顶聪明的人,自作聪明的人,往往都不快活。
这顽石也是,其实它最快活的应该是造劫之前,而通灵造劫之后,经历了人世间的富贵兴衰,想必它再也快活不起来了。知道的多了,经历的多了,想开了,看透了,彻悟了,也就不像通灵之前那样能真正的逍遥自在了。
第二首表面上写得是通灵玉下世造劫的经历,其实曹公真正要表达的是贾宝玉的一番红尘经历。第一句什么意思?用原文的话说就是“只因如今他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
这通灵玉经过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本来早已通灵,但因为下世后,受到了胭脂泪痕的熏染,竟然失去了灵性,不再灵光了。这说的不就是贾宝玉自幼在內帏厮混,成了世人眼中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吗?
第二句说得更狠,绮栊昼夜困鸳鸯,说的是通灵玉(贾宝玉)自从入了温柔乡,从此就沉溺于风月,沉溺于内帏,不关心家族兴衰和红尘俗事,完全被声色所迷,甚至被政老爷认为将来是“酒色之徒”。
就像警幻仙子所说,珍琏之辈是皮肤之烂淫,是完全不入流的下流无耻做派。而贾宝玉则是意淫,是天分中的一段痴情,是对女性的呵护和关爱,它更偏重于情感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享受。
最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最后两句: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天啊,两句话把之前所有的红尘富贵,所有的声色货利,全部都推翻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是黄粱一梦!
红楼梦很多地方,每次读到都令人惊叹,曹雪芹太牛了,他剧透!剧透!剧透!他明明白白告诉我们,这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你们不用羡慕,它都是不真实的,是一场梦幻,看似很长,其实很短。
开头我们说了,整部红楼梦写到的贾家的兴衰,贾宝玉的一场红尘富贵的经历,其实在曹公看来,在一僧一道看来,就如同做了一场梦,梦里什么都有,但梦醒后你会发现,你还是你,一切从未改变。
第一回里其实早就说了,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也就是说,红楼梦从甄士隐的故事开场起,就进入了梦境,但我们看上去像是从梦境进入了人间,这就是曹公的高明之处。其实一切都不过是警幻仙子、一僧一道为了宝黛钗等一干人下世造劫所营造的一场梦境而已。
这就好比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其实他们的一举一动,天上的神仙都看着呢,甚至必要时会直接下凡干预,保证师徒四人顺利取完经,顺利成佛。
红楼梦里也是如此,一僧一道的不时出场、救场,也是为了保证宝黛钗一干人顺利完成红尘富贵的造劫,不使其出意外,也不节外生枝,以保证这场盛大的梦境能够顺利完成。
有人该问了,既然红楼梦写的是一场梦,那红楼梦里的梦境又该怎么理解?很好理解,幻梦中的梦其实就是真实之境啊。这就是曹公所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啊。这么看来,红楼梦如果以贾宝玉的视角来理解,其实就相当于是甄宝玉的黄粱一梦啊。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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