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阿拉人》

天还没黑,小镇的高基酒店就早早地打开彩灯,远远望去灯火通明。这几天,镇里举办桃花节,游客络绎不绝,小镇的店铺们自然格外神采。

今晚的高基酒店正是为了这些游客张罗不停。年初就装潢一新的几个包厢早早定满了。尤其是今晚的二楼最大的一间777包厢,此刻已经上人,新从镇里招聘来的姑娘们正热情给客人们上茶。这个包厢,今晚来了一个重要客人,一个来自上海的诗人高飞。高飞祖籍就是小镇的,他的高祖当年被淮军征召,奔赴上海,从此就落户上海。高飞这次回来,是应小镇的另外一位年轻作家程道明的盛情邀请;而高飞一直也想回祖籍看看。高基酒店老板一听有本家从上海过来,而且打听到这个本家在上海也是一个富家子弟,当即就显得更加热情。很快全酒店工作人员都知道有个阿拉上海人晚上在饭店吃饭。

不一会,服务员开始上菜,三个年轻的小姑娘穿梭于门廊。先是上了一盆油炸花生米,接住是一盘咸拼和一盘爆炒黄鳝,然后又端进来热气腾腾的一份木桶羊肉。这时,有个服务员小声地说了一句“甲鱼要不要最后上?”,但很快一个大盘子甲鱼,端了上来,甲鱼身下全是蛋花。此时,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已经端了一份瓦罐鸡候在那里。等上菜的服务员把桌子上的菜排好,将瓦罐鸡放在中间,油黄的大肥鸡凸现到瓦罐外,里面的香气已经散满屋。

“这道菜不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这时,第三位女服务员着急将手中端的杂鱼锅上桌,大概她是被双耳锅柄烫得难受,那女服务员巴不得能把锅都摔了。很快,排桌的女服务老道地接过杂鱼锅,她不怕烫。…随后上了几份炒菜,一份青椒肉丝,一份清炒芹菜,一份韭菜鸡蛋。接着又上了两道菜,用小蒸笼盛的,一份豆腐圆子,一份米粉肉。最后上的黄色陶瓷大盆泥鳅挂面。这些菜,个个份量十足,满满琅琅的一大桌。

此时,大家开始安静下来。东道主镇文化站站长薛勇端了一杯酒,站了起来,他要致辞。

“今天晚上可谓高朋满座,在坐的诸位是平常我想请都请不来的!”他将目光转向左边,那是一位年有七十大几老者,头发花白,面颊宽大,双眼炯炯有神,尤其是他的一双眉毛,浓厚直挺。他外套一身皂色,里面穿的一件猩红色针织羊毛衫。

“肖老,省作协会员,著名作家,诗人!”

肖老作家忙谦虚回应:“薛站长过爱了!”

薛勇站长又说:“肖老平时创作非常忙,今晚能参加,我倍感荣幸!正所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肖老作家满意地点点头,意思自然是表示感激及赞赏。

薛勇站长朝右边的一位头顶油亮,身材矮小,身上宽大衣服像个襁褓的六旬开外的老者,这时,那位老者习惯性欠起身,准备向大家作揖。薛勇站长左手拍在老者后背。

“夏传海,夏老,我们镇上了不起的非遗传人!”接着,薛勇站长话锋一转,右手平指坐在他对面的三位女性。

“这三位是我们镇上三朵金花,既是美女又是才女!”

三个女子各自摆出不同的微笑表情,显然,她们已经非常习惯被这样介绍。然后又简单介绍了左侧坐的两个人,一个是摄影家吴家豪,长发,一脸斗嘴胡须,他是个老实人,基本不说话;但他也写作。另外一个是刘远辰,约有五十,红脸,酒槽鼻,身材魁梧。自从进了包厢,他是一根烟接一个烟在抽,而且他喜欢跟女人们搅和在一起,一直跟女人们说个不停。薛勇只报了他的名字,没介绍他的职业和兴趣爱好。其实,他主要写诗,且多是古体诗!

“……今晚,我要隆重介绍一下,来自上海的著名作家,诗人——高飞!高飞祖籍就是我们镇上的。高飞的散文写的非常好!非常有才?”薛勇站长介绍到这里,定眼对着高飞看,坐在高飞旁边的年轻小伙子程道明急不可赖地插上一嘴。

“高飞是中国作协会员,《青年文学》、《萌芽》等多家杂志签约作家。出版散文游记《何处是乡》、《翻看中国》等多部畅销作品!…”

听到年轻小伙子程道明的介绍,肖老作家也将目光瞟向高飞。他没想到清瘦身材,脸上还充满青春稚嫩气息,像是刚大学毕业的孩子,居然已经是中国作协会员,还出了几本畅销作品,心里不知不觉地开始萌生了几分妒意。同样的,在坐的几位文化人听了介绍后,马上对高飞有了不一样的目光。连此时一直游走在门廊和包厢的高基饭店老板,也跑进几步,再看清一下高飞。他几乎可以断定高飞一定就是自己祖上走失本家的后人。

“按照我们这里习俗,我们先走四个,四四如意!”薛勇说到这,把杯子举高。其他人也站起来,一起举杯、相互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接着,大家开始围着瓦罐鸡,各自盛汤。喝完汤,大家又干了三小杯。

四杯后,刘远辰又要抽烟,这时他的打火机没气了。刘远辰向服务员招招手,要个打火机,他的打火机没气了。服务员出去半天,带来一盒双喜牌火柴过来。

“记得以前火柴叫洋火,煤油叫洋油…”

年轻小伙子看见火柴,说了一句。刘远辰借机将火柴举了起来,让大家看。果然,他的举动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那是解放后才有的,解放前这些都没有,解放前中国都穷掉沙子,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堆堆破烂不堪入目的土房子,什么都没有!”

老作家说得很坚定,不容人质疑!因为他年纪最大,活的也最久,而且也最受人尊重,自然与会的其他人此刻不去逆他的鳞。

“直到49年解放,我们开始和苏联合作,我们喊他们苏联老大哥,其实我们心里不承认它是老大哥,我们中国人才是老大!”老作家说着竖起干枯的右手大拇指。“但是苏联建国确实比我们早,我们只好嘴头上承认!然后,跟苏联要这个,要那个,这个时候,我们才有洋火洋油,我们不仅要到洋火洋油,我们还要了一大批科技人才,让他们帮我们修桥,修坝,造车,建工厂!”

“还有两弹一氢!”小伙子紧忙插嘴。

肖老作家一听,不乐意了,噌然欠起半根身,僵起脖子,两眼像黑洞洞的枪口一样笔直地对着小伙子的面孔,与此同时,脸上颜色也拉黑了下来。

“这跟苏联人无关!纯是我们中国人,中国的科学家,伟大发明!是我们自己的科研成果!我们年轻的时候,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苏联人参与造原子弹!现在,你们都是听网上胡说八道!”

小伙子见老作家生气,忙起身赔不是,然后端起酒杯,咕噜一下就喝了一杯。

这时,那个被叫阿拉人此时也被老头的话吸引过来。因为他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居然还能听到像老作家这样的言论,真是稀奇的很。不过,他不忍这么错误之论任由肖老作家说下去,他觉得那是荒谬绝伦之说。

“火柴,清朝末年我们就有工厂生产了!”高飞语调清和地回应。他本来没有打算引人注目,但出乎意料他一直沉默不开口,这突然开口说话,自然引起大家关注。高飞见大家都停下手中的筷子,齐刷刷看着自己,于是,如数家珍地说了起来。

“1890年,叶澄衷在上海创办燮昌火柴厂,生产渭水河牌火柴,当时还跟外商打起了火柴大战!”。高飞之所以了解这些,因为他的高祖晚年最后几年也是外商洋火代理商的分销商之一,那次火柴大战,让他高祖差点破产,这种刻骨铭心的家族故事自然不能忘却。更何况这几年,高飞一直在研究家族史,收集很多相关资料。高飞一席话,像一个巴掌一样打在肖老作家的脸上,肖老作家脸色沉下来,坚忍着听眼前这个其貌怪异的“阿拉人”。高飞也不谦虚,继续不急不慢说。

“洋油,是现在讲法,其实以前叫火油!”

“火油?”年轻小伙子一听,乐了!“第一次听说!”

“火油就是洋油,也就是煤油,最早的火油是美国的美孚公司火油,此外还有英国的亚细亚火油和美国的德士古火油。我高祖就是从做火油开始的。赚了第一桶金!然后开了几间商铺,民国前十年,在上海外滩还有家族五金商铺。”

“有点意思,你再讲!”刘远辰吧嗒香烟,从高飞对面撂了一句过来。

高飞微微摆摆手。“也没什么好讲的!”

年轻小伙子不乐意了。

“高飞家族故事可丰富了!你再讲讲!”

“好吧,那我就简单说说,供大家娱乐。我高祖就一个儿子,他娶了三房姨太太,生的都是女儿。我这个太祖父娇生惯养,倍受恩宠,结果把他培养成一个纨绔子弟。他好赌,又吸大烟。好在我太奶奶争气,生了三个儿子,也就是我爷爷辈。我爷爷排行老二,大爷爷早年参加过革命党,后来,被清政府追查,他一个人跑南洋去了,后来定居马来西亚。我三爷爷跟我大爷爷走了不一样的路,他混进了小刀会,后来又跟黄金荣,跟黄金荣因为一个歌妓闹翻后,又跑去跟斧头帮混,后来被军统的人暗杀!”

“你家真复杂!”挨着高飞坐的女作家情不自禁说了一句。

高飞淡然一笑。

“我爷爷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四九年年初一就病逝了,当时我父亲刚满月!”

“那你父亲跟我一样大?”肖老作家满脸迷惑。他不相信高飞说的是真话,因为他觉得高飞也就三十岁不到。

“我爸今年七十六了。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爸结过两次婚。刚开始娶的是国民党军官的千金小姐,后来一月风暴后被拆散,然后娶的我妈,我大姐今年五十多了。我是八零后,我最小。”

肖老作家听到这仍然不相信高飞说的。

“那你高祖父怎么又是我们这里人?我可听说,国民党守上海时,为了防止我们渗透,一度封查的很严密,只要是四八年进上海的外地人,来路不明的,全抓起来,有的人抓去就没了音讯。于是很多人就开始编造家族史。”

“特殊时期,这种事确实会干的出来!”薛勇站长从旁助阵。

高飞忙摇摇头。

“应该没有这种事,我们有家谱!很多事都有记载!”

“来,我们话不冷,酒不停!先喝一杯!”

夏传海这时呼了一句。于是大家举杯,喝了一次团圆酒。高飞喝完酒,有点飘,他不胜酒力。酒后,也爱说几句。

“我高祖他们打败太平天国后,他又回到了上海,光绪二年还参加科举,中了解元,跟唐伯虎中的一样。所以,我们也称称他为高解元。此后又考,一直到光绪三十年,才补了一个贡生,安排到芜湖当了一个县丞,三年后,又转调南京做了一年的巡御史,他懂一些洋文,跟洋人打交道比较多,后来干脆辞官下海,跟洋人做起了生意!”

老作家听到高飞介绍祖上跟洋人打交道,鄙夷的情绪重新笼罩脸面。

“那时候,洋人都坏,没一个好东西,我们吃了洋人多少亏,割地赔款……”

肖老作家刚说到这里,高飞朝他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高飞站了起来,因为酒过数巡,此时酒精开始工作,他多少觉得身体正在失去平衡,于是,他将左手抵住桌边。

“肖老,话也不能这么说,洋人也有好的。”此时,家族的历史重新回到高飞脑里。他高祖开始做生意没钱,就是一个叫史密斯的法国神父资助了他。后来,他高祖犯了私卖官盐之罪,也是逃到英法租界才保了一条命。此外,自从他高祖之后,他们家几代都和洋人做生意,直到解放后。高飞的话无疑逆了肖老作家的鳞。肖老作家脸色更黑。

“你讲的历史不可信,小伙子,做人要务实一点!”

“怎么不可信?”

“你高祖是我们镇上人,后来在芜湖做官,这不就在家门口做官,为什么不回来定居?”

“你是质疑我高祖不爱家乡?”高飞笑了笑,“这确实是历史的空白,家族人没说过!”

老作家得胜追击。

“跟李鸿章干淮军,后来都做了大官,两江总督,两广总督,至少都是巡抚,比如台湾巡抚刘铭传!可你高祖,居然跑到上海去参加科举……,这历史编的有点扯!”

老作家讲完这些,便转过脸跟身边的的人喝酒,显然是不想搭理这个“阿拉人”。

高飞这才感受到来自肖老作家的火药味。他开始努力保持冷静,开始抽烟。他从口袋掏出一包烟和一只黝黑的一角闪烁钻石光芒的打火机。年轻小伙子程道明伸手拿过打火机,很惊奇。

“高飞兄,这是什么牌子打火机?

“卡地亚。”

“这是钻石的?”

“是的!”

“都是?”

“全名叫卡地亚黑色珐琅和钻石打火机,当然都是钻石。”

三个女作家像是识货人,一听都是钻石,都把目光聚焦到打火机上。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三十不到女作家立马用手机百度一下,然后吃惊的紧忙让左右两个女作家看。

“我的哈弗大学同学送我的!”

“高飞兄还获得过哈弗大学奖学金呢。”年轻小伙子程道明不忘加分地说道。

高飞烟也不抽了,因为此刻他觉得自己的打火机是在摆阔。于是,他从程道明手里拿过打火机,连同玉嘴香烟一同装进口袋里。也就在那一刻,肖老作家突然觉得心像被拧了一样变得格外结实和令人喘不过气,耳洞一阵嗡鸣,同时眼前出现了闪电般的幻觉。是的,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耋耄痛楚。可是,非常神速的,在那极端痛楚的顶端出现一个声音,开始有点模糊,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他小女儿活蹦乱跳的发出来的笑声。此刻幻象不够清晰,但声音却有条不紊地演绎。笑声变成了抱怨声。——他尊崇父亲的指示,弥补家族三代单传的缺憾,让老婆一股劲生六个孩子,四女两男。就在他尚且满意老婆的成果时,他老婆又“哗啦”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就是现在老大不小还没男朋友的小女儿,三十好几啦!——这时,肖老作家情愫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女儿的事重新钻进脑海里。其实,这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张罗这个事。他抬头再次定眼看着“阿拉人”,对他的形象一瞬间变得亲和起来。相比较与女儿的大事,其它一切都是小事。只要这个有机会,其它都不是机会。想到这里,一个极为古怪的念头蹿入他脑海。“这小子应该没结婚,手上没戒指!”肖老作家地下头,从下方往上瞅阿拉人高飞。“或许他们挺般配!”。突然,又一个像马刺长鞭子一样的念头抽打起肖老作家的脑神经,使肖老作家立马头脑清醒起来,一个理性的声音呵斥他。

“你老糊涂啦,他在国外不清不白的关系,怎么能跟你家结为儿女亲家?!”

肖老作家忙摇头,然后把眼睛抬向上方。

“服务员,开酒!”刘远辰突然大声叫喊。

大家又回过神,重新注意自己杯中酒。

“我来陪远到而来的大作家炸一个罍子!”吴家豪突然握住大酒杯,站了起来。“我酒量不行,就这一杯!”

高飞忙推脱:“谢谢!谢谢!我喝不了这么多!”

吴家豪一饮而尽。高飞没法,只能干了。接着,大家彼此之间都开始炸罍子。几轮后,大家都开始云雾起来,胆子也壮大了许多。 这时,夏传海敬了肖老作家一杯。同时问肖老作家最近一直忙出书事的进展。肖老作家摆了几次手,意思是表示不太想提,进展不顺利。

“现在出版社都掌握在资本家手里,一个书号4~5万,这哪出的起!太黑了!我跟县文联张主席说了,我们这些老人要出书,让他文联解决问题,县里有政策!不急,不急,过完年,由县文联里统一出,独立书号!不搞那种丛书号!”肖老作家说着,对着薛勇站长。“薛站长是知道的,丛书号不上档次!”

这时,高基老板老板走了进来,掏出一包金壳子香烟,挨个递烟。递到肖老作家身边,谦卑地向肖老问好。顺带还夸起肖老作家之前写的一篇纪实文学作品。

“肖老,你那篇写我们家这里抗日杀敌的大作,我看了,可是真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讲过啊!——不过写的真好!看后我才知道李宗仁和白崇禧的桂系部队还管过我们这里。我老婆是广西人,所以,我很关心这个!我知道广西狼兵非常厉害……”

肖老作家不耐烦地打断高基老板的话,他显然不屑一听广西狼兵的话题。

“桂系部队虽然号称狼兵,其实也不屌照。”肖老作家讲到这里,眼睛瞟了一下高飞,他立马意识到讲方言,这个阿拉人肯能听不懂,于是他又尽可能说普通话。因为,肖老作家此时声音不受控制,很洪亮,所以,大家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他那里。

“白崇禧虽然号称小诸葛,他和李宗仁带的桂系部队,并非都是精兵强将。我家老头讲…老头就是我父亲讲,39年,日本鬼子兵分三路大扫荡,重点就是清剿国民党在分水岭一带的国军,当然,还有日夜壮大的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挺进支队,当时挺进支队装备比较落后,很多人都是来自农会农民。因为发展太快了,武器弹药跟不上分配。一个班就将三支汉阳造的步枪,一些人上阵拿得都是柴刀……”

年轻小伙子插了一嘴。“估计还有菜刀!”

肖老作家忙点点头,表示肯定。

“真有拿菜刀的。我父亲那个班就有。我父亲更惨,连菜刀都没有,从家里带了一根扁担。”肖老作家比划扁担的长度。“就这样,他们去东山一带打伏击。”

“这是去送人头吧?!”不知道谁随口说了一句,此时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在听肖老作家讲故事。

“送人头?哼,小鬼子他敢收吗?!”肖老作家抬高语气,一副再现英雄人物的气概。“我父亲他们下午六点埋伏到一个狭窄的路口,准备等晚上鬼子扫荡收队时干它一票。他们五点半就到了伏击地。正准备设埋伏,就见一大队国军漫山跑,原来是国军一个团被打散了,这支百十来号人被日本鬼子一个小分队追赶,都追了一百多里地。”

“乖,追了一百多里地,屎都被撵出来了吧?!”肖老作家旁边的一个光顶的小导戏非遗传传人夏传海插了一句,他话未落音,自己嘴巴就像皮鞋炸线,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牙齿。他笑得还挺腼腆。肖老作家对他的插嘴没有理会,对夏传海此刻举杯也不回敬。夏传海自己先喝了一杯。

这时,肖老作家把右手反复对外直扬。

“鬼子上来咯,鬼子上来咯!这时我父亲身后就有人大喊。本来打伏击,这一喊,大家都暴露了。再说,埋伏也没用,国军,也就白崇禧的桂系军,一个个跟丢魂失魄一样,拖着枪跑命。他们刚好从我父亲伏击地跑过。那鬼子速度也快,说上来就上来!”

“听说那时候小鬼子吃的都是牛肉罐头,有劲!”年轻小伙子举起杯,敬了肖老作家一杯,然后又坐下继续听讲。

“你们别老打岔,让肖老把精彩故事讲完!”东道主在一边发话。这时,大家变得格外安静了。

肖老作家自饮了一杯。环视了大家。

“这个故事都是真实故事,我父亲亲口跟我讲的,但他比我讲的更精彩。”

“我在县党史办的一本书上看到肖老写过这个故事!”一个中年女子终于憋不住,插了一嘴。“后面好像还有咬死鬼子的故事!”

肖老作家一听,乐了,紧忙点头微笑。

“是的!是的!我写过!省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非常遗憾的那是一本合集书,我只写几个故事。”肖老作家把双汇胳膊一抬,像是要拉开架势。“我跟你们讲,马上就是让你们听了后刻骨铭心!……小鬼子不是上来了嘛,人不多,一个小分队,十三个人。我父亲他们当时是先头部队,两个班,还不到一个排。双方人数差不多。日本鬼子开始以为我父亲他们也是国军,冲到一半时发现我父亲他们不跑,而是对他们还击。当场就打伤两个小鬼子。于是小鬼子就架机枪,一阵突突突!我父亲他们子弹少,大家都啥不得乱放。小鬼子也发觉到这一点。他们退了子弹,准备拼刺刀。我父亲他们一见这架势,乐了。拼刺刀,谁怕谁!于是双方就干了起来!”

“咬鬼子是怎么回事?我们想听听!”

一个相貌精瘦,手指被烟熏的发黄,此刻正在抽着香烟的中年人趁肖老作家停顿了一下,深筷夹菜之际,问了一嘴。

“小鬼子拼刺刀也不是二八啦,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而且,小鬼子都是军国主义洗脑,不要命!也狠!他们冲上来时,杀给给地齐声大叫!这架势就能吓倒人。桂系军怕就是被他们吓的屁滚尿流!我父亲说,当时他听了也有点害怕!但怕没有,鬼子已经冲到眼前了!怎么搞?拼命呗!……然后,大家就混打到一起。我父亲面前来了一个小鬼子,个子不高,估计也就一米六左右,但凶神恶煞,就像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厉鬼。冲到我父亲面前就是一刺刀,我父亲拿起扁担,甩手往上一挑,鬼子一个趔趄,跟我父亲撞到一起。我父亲顺手掐他脖子,小鬼子练过,反手就又一刺刀。两人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我父亲瞅着时机,将他扑倒。不这样不行,小鬼子刺刀厉害,我父亲身上都被挑了几处伤口。这扑倒在地,刺刀就用不上。”

“老爷子还斗智斗勇起来!”东道主插了一句。

“我父亲跟小鬼子在山坡上滚来滚去,我父亲一直想摸个石头砸死他,可小鬼子精的很,不让我父亲挨近石头。我父亲见这样下去不行,于是爬起来就去抓石头。哪想小鬼子这时从枪杆拔下刺刀,在我父亲转身砸他之际,噗呲一刀,刺进去!”

与席的三个女子听到此,不约而同都惊讶“啊”的一声。

肖老作家找了起来,比划刺刀刺的胸腹位置,贴近心脏。

“就差几毫米就刺到心脏。我父亲后来说,刚刺进去不觉得疼,但能感到身体内有什么东西断裂!我父亲当时也不管这些,顺着刺刀又顶了过去!直接抱着小鬼子的头,将他摁到在地,小鬼子要拔刀,可是拔不了。我父亲那一霎那有一命抵一命的念头,照着小鬼子脖子就咬去,硬是咬断了小鬼子脖子上的大动脉,硬是把脖子上的经脉都扯出来!”

“我的天哪,老爷子这么英雄!”

坐在门口的女子惊叹地说一句,接住她就情不自禁鼓起掌。这时,大家跟着一起鼓掌。然后,又纷纷举起酒杯,敬肖老作家一杯。

大家对肖老作家的恭敬,令他有些飘飘然。仿佛又重新夺回阵地,控制舆论风向。而此时,高飞像惨遭霜冻肆虐的玫瑰,萎缩在那里,呆木着眼睛。此时,高基老板面有难堪地离开了包厢。

“我们喝酒归喝酒,这是一件愉快的事,今天…”肖老作家扭头看着薛勇站长。“今天是薛站长热情,作为地方领导干部,能团结大家,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肖老作家举起手中杯子,大家也跟着斟酒、举杯。“统一战线做的非常好!”

大家以为肖老作家话讲完了,有的迫不及待就一饮而尽,有的刚要抬头饮,见肖老作家还要讲话,就停了下来。

肖老作家:“今天高兴!我们今天是幸福的!但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那都是无数不怕牺牲的革命先辈们用他们的生命换来的!铭记先辈,来!干!”

这时,只有薛勇站长和夏传海两人没喝,陪他喝。桌上四瓶白酒已经喝光了。

散席后,薛勇站长将肖老作家搀扶着,晚上喝了这么多,生怕摔倒。两人来到高基老板门口,这时其他与宴人员已经在门外数米的地方告别。肖老作家突然反抓紧薛勇站长的胳膊,像是擒拿一般神速。

“小薛,你是搞文化工作的,搞好文化统一战线非常重要!但是…”肖老作家目光犀利起来。“一定要时刻警惕,谨防敌外势力文化渗透,而今,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我们要时刻严防内奸、内鬼!”

肖老作家说完,目光笔直地死盯高飞的身影。薛勇站长爽朗笑着,且频频点头。

“肖老,您放心,我们一定严防死守!”

饭店门口路牙边。高基饭店老板一只手搀扶着阿拉人高飞,然后,将他朝马路另外一边走去,在马路对面不远的地方有镇上最好的宾馆。两人边走边聊。高基酒店老板煞有介事地跟高飞说着关于老作家肖长贵的家族历史。

“1939年,肖老他爸才十五六岁,怎么可能上阵杀鬼子!他根本就没上前线,而是在后面传送战报,是个临时小通讯员!” 高基老板嘲讽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我从小就听说,肖老的父亲那个伤疤的事。解放前49年那年,我们当地有个大地主见国民党兵败如山倒,也跟着一起往南京跑,但他有个姨太太是我们当地人,死活不愿意走。这个姨太太长得那叫贼漂亮。肖老他爸那时是个嫩头青,跟她好上了,非要娶她。可是,他爸已经娶了肖老他妈,他妈是个个子不高,斗字不识,人长得忒结实,心狠手辣。”

这时,高飞被绊了一下,身体往前冲,高基老板赶紧抓住他一把。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你们上海人讲话都是这么温柔?”

高飞笑了笑。

高基老板:“我话还没讲完。肖老他爸回来要跟他妈离婚。他妈二话不说,拿起铲铲…”高基停下脚步,开始比划“铲铲”。“…像鱼叉一样的,农村用来插草的!”

高飞点点头。“我认识,我在农村见过。”

“肖老他妈趁他爸不注意,就锒了过去!”高基又开始比划“锒”的动作!

“捅!锒就是捅,我们这里叫锒!”

“他妈真狠!”

“哎呀,他妈就是农村泼妇,斗大字不识!”高基说到兴奋点,可宾馆就在眼前不远了,他得加快进度。“他爸当场就晕死过去,到医院,人家都认为救不活了。正锒到胸口下面。后来,还是奇迹般活了过来。这个事后,那地主姨太太也被拉去枪毙了。肖老他爸跟上面大吵大闹,组织上念他年纪轻轻就为革命队伍出力,在国民党和日本鬼最疯狂时,还坚持参加革命队伍,虽然没有任何突出的战斗功绩,但资历摆在那里,于是就把他爸的私伤上报成公伤。这个,全镇上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假话讲多了就成了真话!”

高飞点了点头,此时,他脑海里想得是一个彪悍妇女用钢叉插坏蛋的瞬间。

“真是一个狠女人!想想都害怕!”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宾馆门口。高基老板拍了拍高飞肩膀。

“宾馆到了,在201房间!我就不送你上楼了!明天早上到我那吃早饭,我来喊你!”

高飞抱拳。“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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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风,安徽肥东人,作家、编剧、书法爱好者。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来贝》;剧本《出租房》系列、科幻剧本《托鲁传奇》等;长诗《贾佑思历险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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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读睡诗社创办于2015年11月16日,诗社以“为草根诗人发声”为使命,以弘扬“诗歌精神”为宗旨,即诗的真善美追求、诗的艺术创新、诗的精神愉悦,诗对生存生命的揭示。现已出版诗友合著诗集《读睡诗选之春暖花开》《读睡诗选之草长莺飞》。诗友们笔耕不辍,诗社砥砺前行,不断推陈出新,推荐优秀诗作,出品优质诗集,朗诵优秀作品,以多种形式推荐诗人作品,让更多人读优秀作品,体味诗歌文化,我们正在行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