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李叔同,爱梨园戏子,娶日本妻子,漂泊半生终归佛门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提起李叔同,人们都会想起这首经典名曲《送别》。他被称为中国现代史的奇才,书法、诗词、音律样样精通。三十几岁踏入空门,被佛家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他就是弘一法师———李叔同。
1880年10月23日,李叔同出生在天津河北区的李宅。相传,李叔同出生时,有喜鹊口衔松枝飞入产房,李家信佛,大家都认为都是祥瑞之兆。李叔同将这根松枝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
李家是天津的富商巨贾。祖父李悦,原籍浙江嘉兴平湖,后举家迁往天津,经营盐业与钱庄,父亲李世珍32岁中举人,1865年中头名进士,曾经与李鸿章、吴汝纶三人被称为“清朝三大才子”,且与李鸿章个人友谊不同寻常。后来父亲李世珍因看不惯官场黑幕,遂辞官经商,经营家业,终成天津巨富。
李家富甲一方,因为家中信佛,父亲李世珍乐善好施,当地的人们都称他为“李善人”。可是偌大的李家人丁却不是很兴旺,父亲李世珍是一脉单传,在李叔同出生前,原本有两个哥哥,但他的大哥没有成年就夭折了,剩下的二哥,体弱多病。李家的香火让李世珍很是忧虑。为了延续香火,六十多岁的李世珍娶了19岁的丫鬟王凤玲。次年李叔同出生,此时李父已经六十八岁了。老来得子,李父高兴至极。幼年的李叔同在父亲的庇护下快乐地成长。然而李叔同五岁那一年,父亲因病离开了年幼的他。
父殁兄夭,长男为父。父亲去世后,二哥成了家里的接替者。在当时的社会里,妾室在深宅大院里地位很低,出身妾室的李叔同自然不能和二哥的身份相比,二哥平日里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严重的封建家长作风,以及封建家庭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让李叔同感到极为反感。
父亲李世珍去世后,年轻的母亲不仅要承受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的境遇,而来自族人的鄙视和责难,更是让李叔同母子压抑得喘不动气来。
李叔同的母亲为了排解心中的压抑,时常带着李叔同来到梨园看戏。起初,幼年的李叔同看着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扭来扭去,并不知所云。只是觉得好玩,便时常跟在母亲身边。
慢慢的,李叔同好像看出了点门道,最后,竟然迷上了戏曲。回到家中的李叔同竟然连整折整折的戏文内容都记得住。找来家中花布依照戏中人物,摆弄起来。
慢慢地,风言风语在整个李家大院中流传起来。人们常常背后议论:
“你瞧这孩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学戏子!”
“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瞧他那做娘的,三天两头地往戏园跑,孩子不学坏才怪呢!”
“做俾女的,能养出什么好儿子!”
“咱得叫咱家小子离三郎那孩子远点!可别让他把咱小子给带坏了!”
听到流言蜚语的王氏,本就压抑的内心更加苦闷。过了几日,家中二哥也开始当众责怪王氏纵容李叔同,整天留恋梨园,耽误学业。为了免遭众人的白眼,更为了李叔同的前程,她决定以身作则,狠下心来,忍痛戒掉戏瘾,从此再也不上戏园了;同时严令三郎一门心思读书,今后不得再去看戏。
母亲严令、二哥严禁,李叔同只得乖乖地收起心来。但深深爱上戏曲的李叔同,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放弃呢。
为了能够去梨园看戏,李叔同开始逃课前去梨园。终于有一天常云庄家馆的先生告上门来。知道李叔同为了去梨园看戏而逃课,母亲王氏非常伤心。身份卑微的自己,每天都尽小事微。她没有太多要求,她只想李叔同可以好好学习,长大后可以考取一个功名,光耀门楣。
而现在,李叔同居然为了看戏而不去上课,这使母亲王氏非常伤心。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感,越想越绝望。为了阻止儿子在痴戏的路上越走越远,为了让儿子幡然悔悟,她摸起藏在床底下的老鼠药,吞了下去。
这天,当李叔同走进家门时,看见母亲口吐白沫,倒在房里,不省人事,慌忙叫来二哥和众人,大家一阵忙乱,总算把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经过此事,李叔同发誓从此潜心攻读,不再踏进戏园半步。
少言寡语的李叔同见过了这世态炎凉之后,一颗反叛的心渐渐展露了出来。在冷眼和呼喝中煎熬度日。李叔同心中愤懑,却无计可施,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李叔同在李家总是感觉“低人一等”,15岁便发出感怀:
“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年,转眼李叔同就17岁了,他已由常云庄家馆考上文昌院辅仁书院。进入辅仁书院读书的最大好处,就是脱离了二哥和母亲的监视,获得了较大的自由。一日,李叔同正走在放学的途中,忽听报童手中扬着一叠报纸吆喝着从身边跑过。
李叔同叫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一张海报深深吸引了他,照片中的杨翠喜,豆蔻年华,齿皓腮红,秋波流转,百媚千娇。画中正是天津第一名角———伶杨翠喜
李叔同看呆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头,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想去梨园的冲动又被勾起来。
此时的李叔同,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跟在母亲旁边的孩子。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成年人了。对于母亲的警告还犹言在耳,但去梨园的冲动战胜了李叔同。
从此以后,去梨园看杨翠喜唱戏成了李叔同的日常功课。只要是杨翠喜,他每场必到,为她捧场。慢慢的,李叔同喜欢上了台上唱戏的杨翠喜。台上的杨翠喜也发现了李叔同。他的与众不同,给杨翠喜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一天,唱完戏的杨翠喜正在台下卸妆,今天,她又看到了李叔同,杨翠喜此时满脑子都是李叔同看自己的眼神。这时,有人来到她的身边小声说道:“翠喜,有一个人想见你。”杨翠喜听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见!” 杨翠喜不想见任何人,每天有太多的人需要她应付,现在已是身心疲惫。
梨园散场,人去楼空,与刚才的热闹景象相比,现在显得格外冷清,甚至可以说有点凄凉。杨翠喜一个人现在梨园门口,一丝的落寞涌上心头。
忽然,一个很宽厚的声音轻轻传过来:“杨小姐,我是李叔同,刚才是我求见。”杨翠喜一惊,又一喜,是他,居然是他!两个人就这样由台上台下变成了知己。
杨翠喜
之后的日子,李叔同还是像往常一样,杨翠喜的戏,每场必来。只是现在,他多了一个工作,梨园散场,人去楼空的时候,送杨翠喜回家。慢慢的,两颗心慢慢靠近,情愫渐渐生成在心。
初经爱情的李叔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在李叔同的心中,杨翠喜就是他要找的终身伴侣,他要与她共度一生。
有一次,李叔同有事到上海去,短暂的分别,李叔同也没有停止对杨翠喜的思念,在上海期间,为了表达他对杨翠喜的思念,他给杨翠喜寄来两首《菩萨蛮》,表达了他的相思之苦。
其一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情真意切的爱意,此时的李叔同恨不得马上飞回天津,陪在自己的女神旁边。
可是令李叔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片痴情,收获的却是无限悲凉。当他由外地回到天津以后,杨翠喜已经去了王爷府。李叔同伤心欲绝,却无可奈何,只能送别自己的初恋。
杨翠喜虽然离去,但李叔同的心还是留在了曾经的那个舞台,整日郁郁寡欢。母亲王氏看到儿子为情所困,她怕李叔同自己深陷其中,万一做出什么傻事该怎么办!自己又该怎样向去世的丈夫交代。
王氏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想要忘记一段感情,步入另一段感情是最快的方法。
王氏给李叔同找了一个同样家境显赫的商人的女儿——俞式。俞氏知书达理,两家又门当户对,唯一的矛盾点,在于李叔同不喜欢。
但是李叔同还是答应了这场婚姻。因为他的二哥答应他,只要娶俞氏为妻,他就可以拿出30万家产给李叔同出去自立门户。为了不让母亲不在李家窝心,也为了让自己逃离李家的束缚,他答应了这个交易。通过一场婚礼交易,他终于告别了那个让他不那么舒心的封建大家族。在李叔同的心里,他的爱情已死,现在只要自己的母亲满意,一切都是可以的。
1897年10月23日,李家大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母亲王氏和二哥正在为李叔同忙活着婚礼。可是身为新郎的李叔同,此时却呆若木鸡,旁若无人,仿佛这宏大隆重的场面和自己无关。
在李叔同心中 除了杨翠喜,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她的离去,带走了李叔同所有的爱。虽然对俞氏没有感情,然而他并不想忤逆母亲的安排。因为现在,母亲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甲午战争之后,中国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维新变法盛大开场,维新变法运动刚刚开始,李叔同就十分关注。他刻下了一枚“南海康君是吾师”的印章,公开表示对康有为,梁启超的支持。但是历时仅103天,“戊戌变法”就宣告失败,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法国和日本,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身在天津的李叔同被疑为康梁同党,受到牵连,不得不逃亡上海。
这一年的10月,李叔同和母亲、妻子南迁上海,在法租界卜邻里租房居住,并改名李漱筒。上海自由的氛围让李叔同感到舒畅。他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的文化圈,并加入了城南文社。李叔同成了这里的常客,与友人切磋诗文。很快引起了文社及上海各界的注意。报纸以醒目大字写着:
二十文章惊海内,古今奇才李漱筒。
李叔同初到上海,便因才华卓越而引起许幻园的注意,邀请李叔同来家中做客。这场谈话畅快而惬意,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从此以后,两人成了至交。
好友许幻园与妻子的爱情令李叔同羡慕不已,宋梦仙是有名的才女。18岁时嫁与许幻园为妻,两人才情相仿,意趣相投,有“沪上双璧”的美誉。 联想到自己的感情世界,心中的无奈无人诉说。
1900年春,许幻园邀请李叔同一家来到城南草堂居住。好友的盛情邀请,李叔同不好推脱。李叔同遂即携母亲妻儿来到城南草堂。在草堂的生活十分惬意,李叔同与文人名士有了更多的交流。加上好友妻子宋梦仙与母亲非常聊的来,这给多年忍受孤苦的王氏很多安慰,宋梦仙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经常生病,在城南草堂的王氏经常为她调理身体,对宋梦仙视如己出。
由此种种,在李叔同的心中也一直将宋梦仙当成自己的姐姐。1902年,宋梦仙因病去世,年仅26岁,李叔同心中倍感凄凉。在此之前不久,1899年李叔同长子葫芦夭折,20岁的李叔同悲哀堪甚。一件件事情来得猝不及防,本就孤寂的李叔同更加沉默少语。
1905年,母亲因病去世时,李叔同正在出门为母亲挑选最名贵的棺木,因而母亲临终的最后一面都没看见,回到家中的李叔同悲悯大哭。
他打破世俗规矩,为母亲举行了一个别样的葬礼。举哀之时,还在众人面前弹钢琴、唱哀歌。母亲的死对李叔同也是一种解脱,从此他再无牵挂。他送别了母亲,也送别了自己不喜欢的家庭。终于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过客。
母亲的去世,在带给他巨大的痛苦之余,也扯断了最后一丝留恋和犹疑。送母亲灵柩回天津之后,李叔同远渡日本,学习艺术。1906年,李叔同考入东京上野美术学校,专攻油画。此时的李叔同不再有从前的锋芒毕露,他把所有的才情都融入到了自己的画作当中。
在异国他乡,李叔同遇见了他在尘世中的最后一段爱情。她叫诚子,李叔同日本房东的女儿。一天,李叔同突然打电话约诚子到自己居住,诚子满以为李叔同会向她求爱,可是诚子没有想到,李叔同却是让她帮忙找一个模特,帮他完成作业。听到此话,诚子又伤心又气愤,转身离开了李叔同的住处。
不久以后,诚子又来到李叔同的住处,而这次,诚子决定自己来给李叔同做模特。李叔同对诚子说:“也许早就从我的眼神和行动上看出来,我是喜欢你的,而且喜欢得深入骨髓。”李叔同向诚子坦白自己在国内已有妻室,但诚子并没有在意。两人结成了异国夫妻。据传李叔同那幅裸女画中的女子便是诚子。
1911年,李叔同带着诚子回到祖国,国内革命彻底爆发,此时的李家已经凋败,濒临破产,李叔同非常坦然。他早已经习惯了一种肃然冷漠的人生,似乎俗世的种种早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被隔断了。他收拾行囊来到南方,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
1914年的一个冬夜里,昔日的好友许幻园敲开了李叔同的房门。许幻园并没有进屋,而是隔着房门说了句:“叔同,我破产了,你多加保重!”话音刚落,许幻园就转身离开了。李叔同默默的看着昔日的好友消失在了冬天夜幕里。
回到房间的李叔同,提笔写下了那首流传至今的送别长亭晚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敬于欢,今宵别梦寒。
1918年,李叔同告别日本妻子诚子之后,李叔同彻底断了尘世的所有过往,正式受戒,遁入空门,拜印光大师为师,法名演音,号弘一。此之后,世间再无李叔同,仅仅只有弘一法师。
李叔同出嫁之后,日本妻子很伤感,三番五次到寺庙里去见他,弘一法师都避而不见,后来一天早上在西湖的湖面上,终于见到丈夫的妻子,开口说道:叔同!“请叫我弘一”。他的日本妻子诚子此时此刻流着眼泪,沉默良久,抬头问:“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爱就是慈悲”说完,各自转身而去,再未回头。第二天,诚子返回日本,从此销声匿迹。
遁入空门的李叔同慢慢断绝了世俗的来往,每天只食一餐,除了留下少量衣被和雨伞,俗世里的一切他都舍弃了。一件僧衣缝缝补补穿了十数年,布丁还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去的破布条。
1942年秋,弘一法师或许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他提前写好了遗嘱,进而断食,并谢绝医疗探视,口诵佛号,写下“悲欣交集”四字。这次大师终于离开了这个让人烦恼的尘世。
我们大部分人都在不断的重复相似的人生,而弘一法师的一生,却是在不断地和过去挥手告别,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不免也是一种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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