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那张50万的支票,站在岳父家客厅里,手指微微颤抖。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岳父的语气是那么平静,甚至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笃定:“拿去吧,这钱给你爸爸。”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怨怼,却让我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50万,是恩情的延续,还是一种隐秘的嘲讽?十七年的岁月,我到底是作为女婿,还是一位“寄人篱下”的外人?而我的妻子,此刻正低头看向手中的手机,仿佛这一切和她无关。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一切,似乎都要从十七年前那场婚礼说起。
十七年前,我和妻子结婚。那时,我家穷得叮当响,老家那间土房子连婚宴都摆不下。岳父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子,没事,住我家。房子大,人多热闹。”
岳父是个生意人,早些年靠着做建材起家,家里盖了三层大洋楼。在我们县城,这样的房子就像地标一样显眼。婚后,我和妻子就住进了岳父家。
刚开始的日子很安稳。岳父岳母性格开朗,家里还有小姑子和小舅子,热热闹闹的。岳父也从不让我掏生活费,说:“你赚的钱攒着,咱不跟年轻人计较。”我心存感激,觉得自己遇上了天底下最好的岳父。
但慢慢地,所谓的“天底下最好”,开始变得沉重。
“你们俩这房间也太乱了!”小姨子不知第几次推开我们的卧室门,指着地上的衣服抱怨,“搞得像狗窝一样。”
“乱点怎么了?”我忍不住回了一句。
“这是我家,我说句话不行啊?”她斜了我一眼,声音尖锐。妻子一边叠衣服一边调解:“好了好了,别吵了。”
小姨子摔门出去,我看着妻子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是啊,这里是她的家,可是……我呢?
这样的事情多了,我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即使这间房是婚后岳父特意腾出来的,但每当有人推门而入,或是我听到“这是我家”这样的字眼,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小舅子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市里的大学。岳母怕他缺钱花,每个月都要寄生活费。那时候,我的工资并不高,但每次岳母找我借钱,我都没有拒绝。她说:“家里就你有固定工作,等小舅子毕业了,工作一稳定就还你。”
小舅子读了四年大学,又读了研究生。那些年,我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新婚时攒下的存款、后来的年终奖,甚至还有我父母偷偷塞给我的补贴,全都给了岳母。
直到某天,我无意间听到她和妻子的对话。
“妈,小舅子工作了,怎么还不说还钱的事?”
“哎呀,他刚毕业,哪有那么快?再说了,他是你亲弟弟,这点钱你还计较?”
我站在客厅里,手里端着茶杯,茶水的热气氤氲着我的视线。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十七年间,我的父母从没向我开过口要过一分钱。他们知道我住在岳父家,知道我经济拮据,甚至从来不问我为什么结婚后一直不往家寄钱。
可他们老了。
去年,我母亲摔了一次,腿骨骨折。父亲打电话来时,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儿啊,能不能回来帮忙照顾几天?你妈这腿,医生说要修养……”
“爸,我请不了假。”我说完这句话,心里如刀割。
挂了电话,我坐在岳父家客厅的沙发上,岳母正吃着水果刷着短视频,看到我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她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妈摔了腿,可能要花不少钱。”我试探着说。
岳母“哦”了一声,继续刷着手机,语气淡淡的:“农村的医院,花不了几个钱吧。”
那晚,我失眠了。一边是需要我赡养的父母,一边是住了十七年的岳父家,我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撕裂感: 我该如何平衡这两头?
转折发生在今年春节。
那天,岳父喝了点酒,坐在饭桌旁,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子,这些年辛苦你了。虽然你住我家,但你也没少出力。”
他话锋一转:“你爸妈那边,我看你得多尽点心。他们也是你的责任。”
我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切开了那些年积攒的隐忍和沉默。
我从未想过,岳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那一晚,我辗转反侧,终于下定决心要回老家陪父母。
可是,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妻子时,她却闹了一场。
“回去?”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回去住哪里?你爸妈那破房子都快塌了,你要我跟着你去吃苦?”
“那是我爸妈啊!”我几乎吼了出来,“你难道不觉得我欠他们太多了吗?”
“我不管。”她冷笑了一声,“你要回去可以,房子买好了再说。”
事情闹到了岳父面前。
岳父没有责怪我,也没有劝妻子。他只是安静地听完,然后转身进了书房,出来时,递给我一张支票。
“拿去吧,这钱给你爸爸。”他说。
我接过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天下午,我开车回了老家。
父母看到我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安,母亲甚至试探着问:“是不是和你媳妇吵架了?”
我摇摇头,像小时候一样蹲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满是皱纹的手,轻声说:“妈,爸,我回来了。”
后来,我用那50万给父母翻修了房子,给他们请了护工。岳父没有再联系我,妻子也没有主动找我。
有时候,我会坐在父母家门口的石凳上,看着远处夕阳下的田野,想起那句“这钱给你爸爸”,心里还是会泛起阵阵酸涩。
是感激?是释然?还是无奈? 我已经分不清了。
或许,十七年的恩情与亏欠,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绑住了我,也绑住了他们。
这故事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父母的房子修好了,我的心也有了安顿的地方。我和妻子的关系,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那张支票,成了我和岳父之间最后的连接。
有些债,永远还不清;有些恩,也永远说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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