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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著名学者克里希那穆提(1895-1986年),是享誉世界的心灵导师。《教育就是解放心灵》(中文版,九州出版社2010年6月版)是他写给学校校长和老师们的书信集,“因为我想和印度的学校、英国的布洛克伍德公园学校以及位于加利福尼亚欧亥的橡树林学校保持联系,我打算尽可能每两周写一封信给他们”,希望借此传达“学校应该是什么样的,并且告诉所有那些对学校负有责任的人,这些学校不仅要在学业上非常出色,而且要比这多得多。他们要关心对整个人的培养”。用我们的话说,学校不只是要分数(“学业”),更要关注“全人教育”(“对整个人的培养”)。这些书信以教育为主题,涵盖了许多重要的人生问题,如责任、勤奋、习惯、合作、谦卑、秩序、服从、理智等等,很值得一读。
书中多处谈到“关系”:
“所有的存在都是关系。没有关系你无法生活”。
“关系就是生活,没有关系,人就无法生存”。
“关系就是社会”,“你的生活中无法脱离关系,生活就是关系,一个人无论他是多么的想要孤立自己,出于某种神经质的或别的特殊的理由,但他仍在关系之中”。
人是社会的人。而社会,按照百度百科的解释,是“由人与环境形成的关系的总和”,任何个体都无法“挣脱”关系。既如此,维系良好“关系”就显得非常重要。近年,我国基础教育界也很重视对教育中的各种“关系”的研究,比如,北京第一实验学校校长李希贵认为,教育学首先是且主要是关系学。上海新优质学校研究所副所长沈祖芸认为,学校的九成问题可以在良好的师生关系中化解。云南省宜良县丑小鸭中学校长詹大年认为,学生成绩下降、不完成作业、逃学、离家出走等等,表面上看是“学习问题”,其根本都是“关系问题”。要让孩子重新回到健康状态,说教、批评、责备都没有用,唯一有效的是帮助他们构建或修复新关系。所以,他到各地演讲,几乎不变的讲题便是“好的关系,好的教育”。
而良好关系的维系,一要有智慧。“关系需要许多智慧”,“知识不是智慧”,“智慧(是)能够运用知识”,“学校的功能——帮助学生唤醒他的智慧,并领悟到正确关系的极端重要性”。二要远离恐惧。“在我们的学校里,教师和那些需要对学生负责的人,无论是在课堂、操场还是自己的房间,都有责任不让恐惧以任何形式出现。教师一定不要引起学生的恐惧”,“恐惧会毁坏任何形式的关系”,“任何形式的恐惧都会损害心智,破坏敏感性,钝化感官”。可以说,一“惧”毁所有。
关系中,极易产生的一个问题是“比较”。
克里希那穆提认为,从根本上讲,比较牵涉到度量——多或少,大或小,高或低,重或轻等,人们对权力、地位和财富等的不断度量就产生了比较。“比较和度量是智力的方式,它是分别性的”。就教育而言,“度量的最终形式是考试”,有考试就有分数,“整个的分数制度就是在赋予知识以比较的价值”。
比如,甲常常被拿来和聪明、漂亮、自信的乙比较,正是这个比较可能会毁了甲。这种破坏的表现形式有竞争、模仿、依循乙的模式。这有意无意地引起了敌对、妒忌、焦虑甚至恐惧。而这成了一种模式,让甲在他的余生中总是在心理上和身体上进行度量和比较,摆脱不了被比较的阴影。
在和乙的比较中,甲慢慢地失去了自信、自尊,觉得自己“啥也不是,什么都不如别人,简直就是个渣渣”,于是便以灰溜溜的心态进入社会,终其一生可能都抬不起头来。我时常想,如果受教育最终是这样一个结果,那还不如不上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其实,受伤害的不只是某一方,而是双方,“在拿一个学生和另一个学生进行比较时,双方都受到了伤害”。所以,克里希那穆提得出结论,“有比较就会有竞争,而比较不能带来优秀”,“善不可能在有竞争的地方绽放”,他进而认为“比较是暴力的一部分”。
国人喜欢“度量”,住的城市要分一线二线三线乃至五线六线,上大学要分一本二本三本学校,拿张文凭要分第一学历第二学历,“五育”要拎出“首位”“第一”,课程要分出主课副课,开会的会场要摆沙发椅、普通座椅、折叠椅三种不同的椅子以区分贵宾、嘉宾和来宾,等等,等等。于是,在学校、在家庭、在社会,你便时时、事事、处处都能看到“比较”,家长拿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比:“你看隔壁家谁谁谁怎么怎么样,你怎么就不学着点?”“你看楼上谁谁谁的孩子多有出息,你有他一半就好了,搞得我都抬不起头来!”教师拿分数低的学生跟分数高的学生比,在期中考试、期末考试甚至“月考”结束后张榜公布“成绩前十的同学”“退步最大的十个同学”,以示鞭策。其实,中国汉字的起源、结构很有意思,“比”就是两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把伤了别人,一把也伤了自己。
北大著名学者刘云杉和她的团队,从2016年开始,每到毕业季,都会邀请30至50名北大本科毕业生,一起回顾他们从小学到大学的学习和成长经历,通过个体的成长故事,探究我们这个时代的某些精神“症状”。访谈中,一个学生回忆说:高三时,学校为多次大考平均排名年级前二十名的同学单独拉了一个微信群,鼓励我们保持优势、力争上游,微信群名是“人上人”。并告知,几个月后会再排一次名,将新的前二十名拉进群,掉出去的则自动退群。赢得“人上人”的名号,既让我骄傲,也让我惴惴不安,依据考试排名划分学生等级这一行为十分傲慢且冷酷,好像我们只是几百台考试机器中运行效率最高的二十台。本来是一个共同学习、共同面对知识和开阔人生的校园生活,变成了人和人直接高度竞争的环境,在一个驯兽一样的制度中,家长托举、老师保姆式的陪伴,每个人都是他的潜在竞争者。
人各有长。大家熟悉的“多元智能理论”就说明了东方不亮西方亮、西方不亮东方亮,“上帝”在某个地方给你关了一扇门,很可能就会在另一个地方给你开一扇窗。拿甲的弱项跟乙的强项比,这本身就没有意义,因为乙也有弱项,而乙的薄弱之处说不定就是甲的强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千万不能把“差异”“差别”当作“差生”,一个社会,正因为有各种差异,才会五光十色、异彩纷呈。
那么,教育者能否在教育教学中抛开比较、度量,按照学生本来的样子来对待他,而不是按照他应该的样子,不去基于相对的价值做出判断?克里希那穆提认为,只有“当教育者把比较和度量撇在一边,他就会关心学生本来的样子,他和学生的关系就会是直接的、完全不同的。理解这点是很重要的。爱不是比较而来的,它没有度量”。“不带比较地生活就是拥有健全”。明白了这一点,“教师和学生的关系就会经历一个彻底的转变”,“在没有了竞争和比较时,学校的整个氛围将完全不同”。
看到这里,你或许会说,这是一种理想主义,克里希那穆提是“心灵导师”,所以他灌“心灵鸡汤”罢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我想“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可以此作为教育的一个努力方向。现阶段,不能完全避免竞争,虽有权威专家强调“学习是不能讲竞争的”,但完全不讲竞争可能难以做到,然而我们至少要避免过度竞争、恶性竞争。第一,减少“度量”。学科要考试,中考、高考要选拔,回避不了“度量”,但学校平时的文体活动就不要动则评一二三名、冠亚季军,以淡化“比较”的压力。试想,学科(考试科目)要排名,搞个文体活动,又要排名,学生便终日处在被“度量”的高度焦虑之中,这样的学校生活会让部分学生度日如年;第二,减少内耗。鼓励学生抱团发展,不要在一个班里面“同室操戈”,弄得鸡飞狗跳。恶性竞争的直接后果就是没有“同学”,我在前几年的一篇文章中下了“中国的学生有同桌无同学”的判断,学生非但不“同学”,反而是“两眼一睁,开始竞争”“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少了“同伴”同频共振这一重要的因素,学生的社会化过程是不完整的。要通过“小先生制”“兵教兵”,让学生在课堂学习中学会团结,在课堂团结中学会学习,还“同学”以本来意义,回归学生之间健康的“关系”。
作者简介
叶存洪南昌师范学院二级教授,江西省教育学会副会长,江西省督学,教育部基础教育教学质量评价指导专业委员会委员。获全国优秀教师、江西省模范教师、江西省高校教学名师等荣誉称号。入选江西省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享受省政府特殊津贴,政协江西省第九、十、十一届委员会委员。出版《校长强则学校强》《怎样做一名好教师》《好班主任是这样炼成的》等著作,多项成果获省社科优秀成果、省高校教学成果、省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二等奖。
校长派投稿邮箱:xzpxzzk@163.com
作者丨叶存洪
编辑丨智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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