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砖幽事:高要梁士贤的广州荒村奇遇
民国六年(1917)六月,岭南暑气正浓,日光仿若黏稠的蜜汁,沉甸甸地倾洒在广州城的每寸土地,街巷弥漫着潮热与市井的喧嚣,叫人胸口都憋闷得慌。来自高要县的梁士贤,一介痴迷古物、心醉旧史的雅士,在这溽热难耐之际,却似被一股莫名的 “古魂” 牵引,晃悠着步子出了小北门外,朝着那城外一里开外、仿若被时光遗忘的小村落走去。
那村落,往昔或许有过鸡犬相闻、孩童逐闹的烟火盛景,可如今,恰似遭受了岁月与命运的双重诅咒,衰败得不成样子。断壁残垣歪斜而立,像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饿殍,残砖碎瓦胡乱堆叠,与那齐腰高、疯长肆虐的荒蒿扭作一团,好似在进行一场无声且绝望的挣扎。腐朽断裂的棺木横七竖八地散落其间,仿若是历史咳出的残骨,腐朽气息悠悠地弥漫开来,织就一张阴森压抑的网,人刚踏入,便觉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周身汗毛倒竖,脚步不自觉地踌躇起来,几欲拔腿逃离这仿若鬼蜮的地方。
但梁士贤,他那双眼,犹如寻觅珍宝的探射灯,对古物有着猎犬嗅闻猎物般的敏锐。纵是周遭阴森可怖,他仍强忍着心底的惧意,手中折扇暂且充当 “拨草利器”,小心翼翼地拨开那杂乱无章、肆意摇曳的荒草。刹那间,一方古砖,仿若从历史的幽渊猛地探出脑袋,带着满身古朴厚重、神秘莫测的气息,闯入他的眼帘。
这古砖,静静卧于草丛,恰似一位默然端坐、深藏不露的老叟,周身散发着旧时光的韵味,引得梁士贤俯身凑近,目不转睛,似要将其看穿。砖上清晰镌刻着 “永嘉六年壬申,永保万年” 字样,字体笔锋刚劲有力,恰似壮士挥剑斩棘,又不失古朴圆润之意,仿若老工匠摩挲多年的玉佩,透着古韵悠悠,既有篆书的规整对称、圆润婉转,又杂糅着隶书的蚕头燕尾、古朴端庄,瞧着便知不凡。怪哉的是,在 “壬申” 二字之间,那横列的 “公侯” 二字,仿若一道突兀的谜题,初次撞见,梁士贤只觉脑袋里 “嗡” 的一声,恰似一群乱蜂飞舞,满心疑惑,一时半会儿竟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
1917年,梁士贤发现的永嘉六年铭文转
他伫立原地,良久,手中折扇轻敲掌心,眉头紧蹙,似要在那眉心挤出一道沟壑来。俄顷,眼眸骤亮,恰似暗夜划过的流星,心中暗自思忖:这 “壬”,位列天干之首,宛如高悬苍穹、主宰乾坤的苍天之象,威严冷酷,掌控着世间命数;“申” 属地支,恰似沉稳厚重、承载万物的大地根基,默默托举生灵。人于这天地夹缝中求存,而论及人间尊荣,公侯之位便是那金字塔尖,显贵非常。如此,这 “公侯” 二字横亘其间,莫不是暗合天地人三才至理,藏着包罗万象、福泽无尽的深意?这般一琢磨,愈发笃定这古砖是沧海遗珠,珍贵异常,年代确凿,旨意古雅吉祥,恰似命运偶然抛出的 “橄榄枝”,被自己幸运接住。
怀着敬畏与欣喜,仿若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梁士贤双手将古砖轻轻捧起,细细品鉴。触手温润细腻,质地仿若白粉捏就,滑不留手,沉甸甸有十多斤重,可见当年烧制者用心之深、工艺之精。翻转古砖,背面一个大草字张牙舞爪地呈现眼前,笔画连绵似蛟龙出海,气势磅礴,笔笔仿若有穿云破雾之力,却又天然浑成,毫无雕琢匠气,恰似狂人酒后肆意挥毫,于酣畅淋漓间,将才情与神秘一股脑儿藏进笔墨。梁士贤腹有诗书,精通古今书法要义,寻常字迹于他不过是 “囊中取物”,可此番对着这字,搜遍学识,绞尽脑汁,竟也认不出是哪位古人 “墨下幽灵”,只觉它背后定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谈及 “永嘉六年壬申”,他自是知晓那是西晋怀帝末年(312年),彼时大汉虽荣光渐逝,却余韵袅袅,文风古朴醇厚,砖上字体便是那段旧时光的 “活化石”,古茂得可爱。前清两广总督文达公阮元对东晋大兴三年(320年)八月砖文赞不绝口,称其为书圣王羲之笔意源头,眼前这块古砖,年份还早它八年,彼时陶侃尚未赴任广州刺史,中原大地却已被刘聪、石勒的铁骑踏得粉碎,夷夏防线崩溃,晋王朝恰似惊弓之鸟,无奈偏安,国耻之殇,仿若阴霾重重,压在每个念旧之人的心尖,叫人怎能不唏嘘长叹。
目睹此砖,念及往昔,梁士贤神色凝重,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想这古砖,历经乱世飘零,埋没荒村,险些被岁月黄沙掩埋,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怕是要永眠草丛,被世人忘得干干净净。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往昔岁月,多少珍宝在兵燹战火中灰飞烟灭,或因世人愚昧,失于疏忽,烟消云散。此砖却似有神明庇佑,辗转至今,仿若天意馈赠,可再看这周遭,村里老农目不识丁,任由古物在颓垣下蒙尘、损毁,往昔公侯贵胄辉煌,如今只剩荒田古墓,怎不让人叹‘公侯将相宁有种’,繁华终是一场空啊。”
1954年广州出土的铭文转。从左到右依次是
“永嘉世,天下荒,余广州,平且康;
永嘉中,天下灾,但江南,皆康平;
永嘉世,九州空,余吴土,盛且丰;
永嘉七年癸酉皆宜价市。”
梁士贤决意将此番奇遇,以墨笔详述,从砖的形貌、质地,到字样解读、年代考证,再到历史感怀,字字斟酌,望后人铭记这段险些被尘封的过往。还作《永嘉砖歌》,诗里既有对古砖精妙、文字华美的赞叹,仿若为老友高歌,也有对国势积弱、往昔沧桑的浩叹,更期许它能如古老彝鼎,代代传承,绵延不绝,成为后世触摸历史脉络的密钥。一百多年后,同郡有好事者据此撰文,是为《古砖幽事》。
(上面是根据梁士贤《永嘉砖歌》序言转写的文章,做了相应的修饰加工。下面是原文,研究请以原文为准)。
永嘉砖歌
梁士贤
丁巳六月十二日,余出小北门外里小村落中,见颓垣半壁,乱砖杂厕,荒蒿断棺,纵横其间,不忍置足。拂草谛视,见有古砖一,文义特奇,旁有字云:“永嘉六年壬申,永保万年。”壬申二字间,横列公侯二字。余始不得其解,思之有所悟。夫壬为天干,申为地支,天上地下,人居其中,人莫贵于公侯。横刻公侯二字,则天地人三才也,包罗之义也。此砖既有年代,旨义亦古雅吉祥,殆有深意,殊为难得可贵。余取出细辨,见字体兼篆隶,砖质细如白粉,重十余斤,砖背有一大草字,为一笔书,余不能识。以永嘉六年壬申,为西晋怀帝之末年,时去汉未远,字体古茂可爱。昔阮文达公题东晋大兴三年八月砖文云:此砖乃锥所画,在右军写兰亭三十年前,右军书所从出也。此砖文在大兴前五年,在陶侃为广州刺史前四年。是时刘聪、石勒扰中原,夷夏之防已溃,偏安之势寖成,亦当曰之国耻也。书竟,不禁惋惜,盖可作前事之纪云尔。愿子子孙孙其永宝记之,并作歌以识其事如此。
永嘉六年之古碑,时代迢远将二千。
永保万年义幽渺,此冢姓氏今不传。
天上地下人中处,取义古奥开必先。
字兼篆隶费刻画,金石并宝搜残编。
大草一字背可认,书成妙笔殊天然。
历摩挲遗迹奇物,草莱半壁生苍烟。
式金式玉细拂拭,一砖奚翅值万钱。
老农一丁复不识,坐使古物颓垣捐。
公侯将相宁有种,嗟嗟古墓犁为田。
此砖上溯西晋代,更比大兴前五年。
五胡之乱正云扰,中原文化留南天。
夷夏消长足浩叹,国势积弱吁可怜。
今我幽情发思古,天意有待良奇缘。
瓴甓珍重若拱璧,文字茂美成两全。
斑斓古色视彝鼎,传之百代期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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