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前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自2021年卸任至今已逾3年。这名德国首任女性总理在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政治影响力却未因她的卸任而就此消弭。尤其是在欧洲深陷战争、能源危机和移民危机的今天，默克尔的政治遗产从未如此饱受争议。11月26日，这名隐退3年的前总理发布了回忆录《自由：1954-2021回忆录》。在这部736页的回忆录中，默克尔记录了她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东德的生活、德国统一、她的政治崛起，以及2021年结束16年总理生涯的历程，也为自己此前的德国和全球舞台上的重大决策进行了辩护。回忆录将同步推出有声书版本，还将被翻译成包括法语和英语在内的多种语言出版。
巧妙的发布时机
默克尔回忆录的首场发布会在11月26日于柏林德意志剧院（Deutsches Theater）举办。门票刚一上线，就在几分钟内被抢购一空。选择在德意志剧院举行图书发布会被认为意义重大。这家剧院距离默克尔在德国分裂时居住的地方只有几分钟的步行路程。她和丈夫约阿希姆·绍尔（Joachim Sauer）是剧院的常客。该剧院被认为是柏林最有格调的剧院之一。德国《时代周报》（Die Zeit）援引她书的中一段文字称，她小时候每年都与父母一起去看剧，包括在德意志剧院的演出。她写道，这些观剧经历“始终铭刻在记忆中”。
这部回忆录宣发的时机非常微妙，正巧与德国联邦选举运动同步进行。此前德国现任总理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领导的联合政府解体。据默克尔传记作者、记者拉尔夫·博尔曼（Ralph Bollmann）表示，这次选举可能会对这本书的接受度产生重大影响。他认为，国际上其他意想不到的政治发展，如特朗普再次当选总统，也可能带来影响。“当时，”博尔曼提到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她在美国被视为特朗普对立面的象征，并因此备受推崇。现在这无疑有助于她的市场推广。”
据数家德国媒体报道，默克尔靠写书获得的版税可能在两百万到一千二百万欧元之间。默克尔团队尚未对此类猜测发表评论。默克尔对此传闻最接近的回应是在接受德国《明镜》杂志（Der Spiegel）采访时被称为即将成为“千万富翁”并与美国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进行对比。她表示，希望像奥巴马一样建立一个基金会。默克尔还将于12月2日现身华盛顿，与奥巴马一起在美国推介这部回忆录。
这部回忆录发布时，默克尔的政治遗产正在因为欧洲的现实困境受到前所未有的争议。这本回忆录某种意义上也是默克尔对于争议的回应。政治学家兼记者安德烈亚斯·皮特曼（Andreas Püttmann）告诉媒体，这本书的主要吸引力在于从默克尔的视角解读重要人物和事件。他表示：“从未有哪一位顶级政治人物像默克尔那样被如此广泛的评判、也从未有哪一位政客在卸任后被这般仇恨所针对。这正是为什么她需要‘向更广大的公众呈现她的视角’。”
“我们能做到！”
“永远不要解释，永远不要抱怨”（Never explain, never complain），据说是英国王室奉行的格言。就像默克尔在回忆录中所写的那样，这句话也成为她在2005年至2021年12月卸任，担任德国总理16年间经常对自己重复的一句话。但是《自由》确实提供了对她在长时间任职期间面对德国一系列危机所作无数决策的一些解释。许多观察人士指出，在经历了第三帝国的灾难性煽动之后，直率和稳健一直是德国政治中的重要资产。她在卸任时如此受欢迎，以至于继任她的竞选几乎变成了候选人竞相比谁能更好地模仿她谨慎风格的比赛。
不过当默克尔在2015年大胆宣言“我们能做到”（wir schaffen das）时，批评者不再视她为严谨稳健执政风格的代表。他们认为，默克尔接纳大量寻求庇护者从奥地利边境进入德国的做法，导致超过一百万人涌入，引发了2015年及此后的“难民危机”，并助长了极右翼德国选择党（AfD）的崛起。在《自由》中，默克尔这样回忆当时接纳叙利亚难民的决定：“仍然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会认为，仅仅一张带着友善面孔的照片就足以鼓励整个队伍逃离家园。”她指的是此前她与一名叙利亚难民合影的经历。有批评者认为，这鼓励了叙利亚人前往德国寻求庇护。尽管默克尔强调“欧洲必须始终保护其外部边界”，但她指出，“繁荣与法治将永远使德国和欧洲成为人们向往的地方”。在《自由》中，她为“我们能做到”辩护，认为这只是“平凡”的表态，传递的信息是“面对障碍，我们必须努力克服”。
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默克尔多年来与普京的接触备受反对者攻击。默克尔在《自由》中透露了她对这名前克格勃特工的疑虑。她将这名俄罗斯领导人描述为“一个时刻保持警惕、害怕被欺压并随时准备反击的人，包括通过带着狗来炫耀权力并让他人等待”。她表示，“尽管困难重重”，但她认为自己“没有让与俄罗斯的接触中断……并通过贸易关系维持联系”是正确的。这是因为她认为现实是“俄罗斯与美国一样，是世界上两个主要核大国之一”。默克尔也为自己在2008年布加勒斯特峰会上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立场辩护。她认为，相信候选国地位可以保护乌克兰免受普京侵略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她回忆起那场峰会结束后返回德国时的感受，“我们在北约内部没有一个对俄罗斯的共同战略”。
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以及北溪管道遭破坏，切断了德国对廉价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而天然气供应的中断也成为德国当前经济困境的主要原因之一。她的多项决策也被认为导致了当前欧洲的能源危机。但默克尔否认她允许建设波罗的海管道的决定存在问题。她指出，北溪1号（Nord Stream 1）是由其前任、长期与普京关系密切的社会民主党人格哈德·施罗德（Gerhard Schroeder）批准的。对于她在2014年批准的北溪2号（Nord Stream 2），她表示，当时要让德国和许多欧盟成员国的公司和天然气用户接受从其他来源进口更昂贵的液化天然气是“困难的”。此外，她还为2011年福岛核事故后推动放弃核能的决策辩护，“我们不需要核能来实现我们的气候目标”，德国的核能淘汰政策可以“鼓励其他国家”效仿。
德国首任女总理
今年70岁的默克尔一生见证甚至亲身参与了德国二十世纪后半叶至今几乎所有的历史转折点。1954年，默克尔出生于当时的西德汉堡。由于父亲的工作，家人搬到了东德的勃兰登堡。在书中，她描述了在东德的童年，“一种始终处于边缘的生活。无论一天开始得多么无忧无虑，如果身边有人越界，一切都可能在瞬间改变。”“国家没有怜悯之心，”她写道，意识到哪些界限不能被逾越是一种重要的技能，即使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我的务实态度在这方面帮助了我，”她表示。这名前总理写道，尽管东德试图完全控制其公民，她仍保持了无忧无虑的态度，并逐渐鄙视东德政权的“小气、狭隘、俗气和……缺乏幽默感。”
默克尔在书中用很长的篇幅讲述了1989年11月之后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事件。柏林墙倒塌为当时35岁的她带来了新生活。当时，默克尔渴望建设一个新社会。1990年，她成为德国政府的副发言人，并迅速通过一系列部长职位获得政治生涯的上升。在这一过程中，她打倒了许多男性对手，甚至包括一些盟友。1999年，在一次捐款丑闻之后，她在《法兰克福汇报》（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上发表了一封传奇信件，迫使她的前导师、主导两德合并的基民盟总理赫尔穆特·科尔（Helmut Kohl）下台。此举为她在2000年担任党魁铺平了道路，也为她赢得了“聪明但冷酷的政治刺客”的声誉。当然，在《自由》中，她将此类行动描述为理性和必要的。
在2005年的德国联邦大选中，默克尔被选为中右翼政党联盟基民盟/基社盟（CDU/CSU）的候选人，击败了包括现任基民盟领导人弗里德里希·梅尔茨（Friedrich Merz）在内的竞争者。这使默克尔成为第一个担任德国总理的女性。她在《自由》中表示，德国社会对于女性担任政府首脑的接受度，“理论与实践之间存在差异”。她写道：“很多人对此是有怀疑的，”甚至“党内女性中也存在很深的质疑。”
默克尔的出身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她惊人的政治成功。她对许多德国人来说是一种“广泛包容”的象征，体现了在一个分裂国家中生活的许多经验。在《自由》中，默克尔重申了自由主义的理念，即温和是“民主党派成功的前提条件。”她还传达了她对自己执政信念的不变承诺：个人尊严的普遍性和不可侵犯性，以及建立在共享繁荣基础上开放互联世界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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