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是一部深刻探讨自然世界、人类社会和个体生命的小说。
这本书初看是部小说集,但它让我想到福瑟的《三部曲》,三个故事叙事相接,命运相衔,实际上是一个小长篇。孟小书以开阔且张力十足的笔触,讲述了一个名叫Leila的年轻女子,以及与她相关的几组人物,他们"游走在虚拟与现实的丛林"世界,猎杀野生动物、猎取人生命运、捕获追逐者的故事。书中的"猎取"不只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人类社会竞争和博弈行为,同时隐喻了人物对自己命运的渴望甚至决绝的主宰。Leila既是猎物也是猎手,她周边的几组人物也是,每个人在不同情境下扮演着这两种角色。
《猎物》,
孟小书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小说的广阔性体现在它的视野上,它通过三个独立又关联的故事,将多组人物在多个领域、时空和场景里展开,涉及到不同的社会结构、人际关系和个体命运,展现了人物的多样性行为和心理。小说的张力,一部分指故事的叙事手法,它从叙事中抽离掉中心,让故事在多条叙事线上讲述,形成多纬视角;一部分是故事对结构的控制,它巧妙地在人与人、人与事件之间建立起或紧密或隐约的联系,形成一个复杂的关系和场景网络,类似古代中国的拼装玩具,每个部分既独立存在,又可以组合成新的结构,这样人物和事件受到不可控变数的影响,这些变数决定了命运、社会结构和事件的不确定发展,以及最终结局,讲述时就营造出一种"蝴蝶效应",使故事拥有了一种紧张神秘气质,同时具备了从不同角度解读的可能,正如卡尔维诺借助马可的嘴说的那句话,决定故事内容的不是讲故事的人,而是故事的听众。
我就是这么阅读《狩猎》的。我发现故事中多数人物都建立了内在结构,这个结构就是驱动人物行为之下那条自我审视的路径,人物通过审视,尤其是内向审视来认识和建构自己及世界。老子孔子亚历士多德都提倡自省,因主体意识和公民身份缺席,人类在前现代的审视主要发生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这两个场域里,几乎看不到普遍性的自我审视。伴随着现代社会的建立,自我审视成为人们探索自我意义、确定自我价值、理解自我与外部世界关系的重要过程,可以说在现代社会,未经审视的人的行为缺乏有效和完整性。
以Leila为例,她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遭遇身心冲突,引发了抑郁症,抑郁症是主流社会、人群和文明的一种异化隐喻,这使Leila几乎所有重大的人生决定都是通过内窥而不是社会关系来解决的,如此魔镜就出现了,人性的多样性就出现了。比如,Leila对自己身体的不满,自我审视的介入,让她对"顽固性脂肪"这种本来属于生物现象的痼疾不能接受,而且超越了生物性自厌,产生了对生命多余和有损部分的指认。她选择去非洲打猎,寻找猎物的故乡,不是对现实世界的逃避,而是对潜意识中自己与他者关系的探索。她认为梦境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就是布诺东说的那个彼岸世界的真实自己。她的断腿和出走陌生地,也成为她改变和重造命运的诉求。这种自我审视的过程,无论在Leila个人故事中,还是在其他人物的故事里反复出现,形成了自我审视的关联体现。再比如,故事中有个人物设问,自由。故事中人物一半拥有自由,但一点也不快乐,烦恼和焦虑随时产生,另一半丧失了自由,愿意用自由条件换取自由,同时又不断问一个问题,拿到自由的权利以后呢,怎么办?这个悖论是通过审视完成的,每组人物对此有着不同的回答,他们的行为也是由此决定。这样,故事中人物的狩猎就从现实世界延伸到更广阔的维度上去了,狩猎除了是社会性活动,也是人物内心活动,如此,倒在枪口下的长颈鹿、死去的女儿、诱捕的工奴就不是别人,而是审视者自己,这个结局就有了深刻的现代困境和人的破局诉求思考。
《猎物》展示出孟小书富有创作力和宏阔的视野与用心,它提出了关于自由、生命和困境的深刻问题,展现了个体生命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的困境,在阅读愉悦中激发读者对生活和自我的深刻反思,无疑是一部值得阅读和深思的作品。
作者:邓一光
文:邓一光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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