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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胜

许多年前,桑二嫚是我们柳树沟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十九岁的她向往着将来能择一个好的夫婿。她的这份向往不足为奇,世上哪一个青春女子不是怀揣这份梦想呢?然而事与愿违,桑二嫚的梦想不但没有实现,反而还惹来了烂桃花。

桑二嫚惹上了烂桃花,就招来了讥笑和嘲讽。后来,村里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得了机会,就喜欢凑上前来,涎着笑脸搭讪,说些风情的话儿撩拨她。面对这些厚着脸皮嘻皮笑脸的男人,桑二嫚欲哭无泪,用那双桃花眼乜着他们。随之,缕缕哀愁就隐隐地涌上心头。

这是在我年龄很小的时候,从奶奶那里听来的故事。从奶奶的嘴里,我还知道我们两家素来不睦有宿怨,这份怨隙还要从我爷爷那里说起。我的爷爷和桑二嫚的爹爹桑老三是乡党,都是从关里老家闯关东来到东北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无论如何,在这人烟稀少人地生疏的地方,都是要相互帮衬相互耽待的。

我的爷爷当初在集体的养猪场,与桑老三是搭档。桑老三腿脚不灵便,活儿做不了多少,但是他的嘴巴灵活,歪着个嘴子,逢着什么人就会说什么话。

桑老三被工作队的人邀请去忆苦思甜,在忆苦大会上,声泪俱下的他在讲述着自己遭得罪,从小给地主家抗活当半拉子,吃不饱穿不暖,到了年底只有几斗苞谷折算成工钱。

在我爷爷的心目中,苦尽甘来的他在群众面前忆忆苦思思甜,这无可厚非。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找到当年压迫你的那个恶霸东家,算算旧帐也是未尝不可的。

那天晚上开群众忆苦大会,还没有等到散场,爷爷就匆忙离开了,因为猪场里有一头母猪马上就要分娩,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早上的时候爷爷被民兵押到了一个闲置的屋子里,派人日夜看守。

爷爷摊上事了,具体是什么事儿,全家人谁也不清楚。人情薄如纸,平时走得近的人们连句问候的话儿都没有,谁都不来了,唯恐避之不及。然后公家的人就去爷爷的老家搞外调去了。

一个月之后,爷爷平安回家,全家人都长吁一口气。奶奶欢欢喜喜,搋了一块面,擀了面条来吃。

爷爷平时与一个村干部有交情,瞅个空儿去摸摸底细。对方沉吟半晌,尽量以一副轻描淡写的语调说:“这还不是桑老三跑到工作队里胡咧咧的,说你的老子是恶霸地主!”爷爷半晌没言声,心想这人也够狠毒的。

在那个年代,恶霸地主的儿子意味着什么?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爷爷同族的兄弟回关里老家走亲戚,回来的时候讲了那件事儿。当时外调人员在村里走访了很多人家,大伙儿都说,他离家去东北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如今还有一个瘸子兄弟在家里,也没啥劳动能力,靠政府救济。

外调人员去看了看瘸子兄弟家里的境况,凭心而论,一个恶霸地主的儿子,从小到大都过着这般的生活,谁会相信呢?

爷爷成了名副其实的贫雇农,不久,要求去羊圈里放羊,与桑老三断了乡党的交情,再不来往。

只是,桑老三的闺女与大姑是同学,两个人交好,关系密切,爷爷和奶奶也持默许的态度,毕竟,老一辈的恩怨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去。

其实呢,桑老三的举报也是有来由的。他在外抗活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闲话,传闻当初我爷爷的父亲曾经也闯过关东,据说混得挺好的,开了染房和粉房,雇佣了十几个劳力干活。只是,他把这件捕风捉影的传闻当了真。

凭心而论,桑二嫚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她十六岁读完了初中,就要求回乡劳动,为家里减轻经济负担。毕竟,姐姐桑大嫚已经出嫁,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两个人,仅靠老爹爹的那点工分,年年都欠队里的口粮钱,照此下去,离着捉襟见肘可就不远了。

桑二嫚是单纯的,这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女孩,也恰恰是因为这份单纯而被蒙骗。十九岁那年,桑二嫚被一个虚伪的男人甜言蜜语地缠上了,他是一个村医。

赵长江是村里的医生,二十八岁的他已经娶妻生子。赵长江模样不赖,医术还行,大病治不了,头痛脑热的小毛病都是不在话下,轻松自如地药到病除。

赵长江娶的媳妇儿是外县的,结婚几年之后,夫妻关系开始不和睦,两个人时常吵架,甚至恶语相向。男人开始翻旧帐,嫌弃女人从前处过对象,是个旧货。于是,吵闹之后,女人时常去外县的娘家居住。赵长江寂寞难耐了,就厚着脸皮去媳妇儿那里,说一通小话儿,再把媳妇儿接回来。

桑二嫚与赵长江有了来往,是因为一次发烧头疼,生病的她去卫生所里打吊针。那天下着大雨,她撑着伞,踩着泥泞的土路,衣裳已经被雨水潲湿了。卫生所里只有他一个男人,望着狼狈不堪的她,男人殷勤地打开电炉子,让她暖和暖和。

面对这个男人的悉心关怀,桑二嫚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这份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让从未感受到男女情爱的她,在心中泛起了小小涟漪。只是,人家是个有媳妇儿的人,桑二嫚也就是感动一下,不能想得太多。

后来,赵长江瞅个机会对桑二嫚说,自己的女人到娘家去已经是一月有余了,那么,彼此离婚已经是早晚的事。

那天,男人向她倾诉了自己不幸福的婚姻,自己的伤感,自己的迷茫,以及自己摆脱这份不幸婚姻的决心。

再后来,两个人开始约会。男人对着苍天发出誓言,待摆脱了婚姻的羁绊之后,一定娶她桑二嫚为妻。于是,村医赵长江在一番花言巧语之后,把黄花闺女桑二嫚拥为己有。

桑二嫚被已婚男人赵长江哄骗,成了地下情人。桑二嫚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十九岁的她憧憬着自己美好的将来,会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面对这个心机颇深,只是抱着玩玩心态的男人,命里注定这只是一场闹剧。

玩火者必自焚,村医赵长江犯事了。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妇之夫赵长江睡了十八岁的黄花姑娘桑二嫚,成了村里的大新闻。俩人半夜三更在卫生所里幽会,被民兵连长抓了现行,因为卫生所的隔壁就是民兵连的武器库,连长去巡查,发现卫生所里有动静,就警觉起来。于是,真相大白于天下。

桑二嫚的老娘羞愧难当,为了发泄这愤懑的情绪,就翻腾出藏在旮旯里的一个瓶子,启开瓶盖,抿了一口用来点豆腐的卤水。然后躺在炕上嚎啕大哭。幸好抢救及时,没有大碍。

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自然要给一个说法的。赵长江因为乱搞异性关系而犯了事,上面来了指示,不袒护不姑息,要坚决惩戒,当做典型来抓。

于是赵长江被民兵看押着,胸前挂着个写着“新生的资产阶级分子”的大牌子,垂头丧气,敲着铜锣游大街。

当时的气氛真是热烈呀,咣咣的锣声深沉而雄厚,挨游斗的几个人都站在临时拎来的板凳子上。围观的积极分子们义愤填膺,在愤怒地起哄:“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刮剌上的,说详细些!”

正嚷嚷着,同样被游街批斗的胡金祥,感觉该轮到自己了,为了证明自己积极悔过的决心,就连着敲了一阵子破铜锣,然后操着鸡公嗓子,尖声尖气地说着话:“胡金祥打老娘,打得老娘起不来炕!嗯嗯,起不来炕,嗯嗯,今后不敢了……”

胡金祥在榨油作坊里干活,在醉酒之后,就瞪着一双醉眼辱骂殴打老娘,常常是拳打脚踢,弄得老太的腿上胳膊上尽是淤青。老娘忍无可忍,在旁人的一番点拨之后,去政府告了他。上面来了指示,也要拾掇拾掇它。

一个虬髯男人积极地参加了这次现场批斗,他正在兴头上,被虐待老娘的胡金祥搅了兴致,就按捺不住地恼火起来,嚷了声:“该死的鬼子六,你给我闭嘴!”

他不由分说,飞起一脚踢翻胡金祥踩着的板凳子。胡金祥就跌在了地上,嗷嗷叫苦。

然后大伙起哄,让赵长江继续交代罪恶的行径。

村医赵长江就苦着个脸嗫嚅着:“深夜的时候在卫生所里约会过,在村子后面的松树林子里也约会过。”

众人又紧追不放:“你打算离了婚娶她吗?”

面对众人咄咄逼人的质问,赵长江不敢撒谎:“我没打算离婚,也没打算娶她,就是想跟她耍耍。”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当时,赵长江和桑大嫚深夜在卫生所里做苟且之事,被民兵连长抓了现行而遭大声呵斥。桑二嫚一时间慌了神,就哭天抹泪说不是心甘情愿的。这么一来问题就严重了,上面在审查赵长江的时候,又顺藤摸瓜查出了贪污问题。但最后的事实是,两个人早已经有了瓜葛,桑二嫚是受到男人的诱惑之后而半推半就。

赵长江的交代,无疑是让围观群众爽了一把,至于惩戒和教育的效应,似乎是没有半分的体现。过足了瘾,这个说,哎呀妈呀!那个说,我的亲娘哎!

胡金祥被罚了工分,他再也不敢打老娘了。因为工分是他胡金祥的命根子。

赵长江的村医也被撸了,灰溜溜的他被下放去生产队里赶牛车淘大粪,接受群众的监督改造。漂亮的桑二嫚恨透了他,看清了这个道德败坏的男人的真面目,再也不去搭理他。

老话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至此以后,桑二嫚成了人们嘴里的下贱女人。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们,不明真相的她们在一起拉呱的时候,就骂她是狐狸精,说她勾引了男人,并让男人身败名裂。可见,在村里人的嘴里,遭人诟病的桑二嫚,口碑已经是糟糕到了如此的程度。

原本,桑二嫚的原生家庭就让村里的人们津津乐道。

桑二嫚的老爹外号‘歪嘴子’,从小受了风寒腿脚不利索,矮矮的身躯,走路时候喜欢躬着身子,像个虾米。

他的哥哥桑老大长得却是一表人才,娶了个俊媳妇儿,一年之后生了个闺女,小名叫‘大嫚’。

桑老大在三十岁那年,在一次上山伐木的时候,出意外而死。媳妇儿打算改嫁,婆婆就苦苦哀求,还请来了七姑八姨当说客,说是担心年幼的孙女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就算是随嫁到后爹家里,说不定也会受苦受委屈。

桑老大的媳妇儿思来想去,就违心地顺从了大伙儿的意愿,下嫁给了小叔子。

媳妇儿对这个丑陋的男人不满意,家里时常会三三两两的,有一些相好的男人上门来走动。对此,全家上下都保持了缄默,因为这是当初媳妇儿下嫁之前所提出的条件。

两年后生下了桑二嫚,小姑娘是越长越漂亮。渐渐懂事之后,就耳濡目染了家里的一些暧昧事儿。家风的熏染,让她过早地成熟。

桑二嫚的名声坏了,丑事儿在村里村外传得沸沸扬扬。经媒人说合,二十岁那年,她嫁到了几千里之外,也就是关里父母辈儿生活过的老家,嫁给一个在生产队里开手扶拖拉机的小伙子。

后来,听村里人说,桑二嫚生了一个小闺女,男人开拖拉机的时候,因为疏忽被轧断了腿而截肢。

以后的桑二嫚,村里就鲜有了再谈及她的话题。只是在九十年代末的某一天,村里一个去关里老家走亲戚的人,回来的时候说,他顺便去蚧城这个沿海城市瞅了下光景,在一座公园里,发现在一簇树荫下,几个徐娘半老的站街女在聊天。影影绰绰的,其中一个女人像是桑二嫚。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是不敢确定就是她呢!

他的话传到我大姑的耳朵里,大姑就反驳说:“才不是呢,去年冬天我回关里家走亲戚,特意去她那里转了一趟,人家在县城郊区租了块地,建了三个蔬菜大棚,已经种了十来年了,日子红火着呢!”

大姑出嫁在外村,平时鲜少回娘家,偶尔回来,听到关于桑二嫚的一些风言风语,很是不悦,就站出来澄清。

大姑从小与桑二嫚是同学,又是很要好的闺蜜。

于是,大姑就向村里人讲了桑大嫚的近况。桑二嫚如今的日子过得不赖,不缺钱花,闺女也已经长大了,在镇上开了家美发厅。少了一条腿的男人拄着个拐,但是桑二嫚从来没有嫌弃过男人。桑二嫚开着个小货车往城里送蔬菜,瘸腿男人就坐在副座上,脸上荡漾着舒心的笑。

村里人就感慨地说,这么看来,桑二嫚还真是一个珍惜家庭的好媳妇,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呢!

【作者简介】金胜,黑龙江省虎林市人。退伍军人,在部队及地方报刊、电台、以及网络发稿数百篇。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