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鲜战争初期,赴朝参战的美军由于兵力数量不足,在部队里按照三比一的比例补充了很多韩国补充兵,这些人被称作KATUSA,比如在长津湖战役中被志愿军歼灭的美军第7步兵师第31团级战斗群的3288名官兵中,KATUSA就有515人,2020年得到时任韩国总统文在寅接见的老兵柳英峰,就是第7步兵师中的一名韩国补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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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英峰

柳英峰(류영봉),1932年出生于韩国大邱,7岁时父亲去世,家里兄弟姐妹九人,他排行老末。1950年7月,由于战争局势迅速恶化,韩国宪兵开始在大邱街头抓捕看上去符合服役条件的落单男青年去日本受训(即俗称的抓壮丁),然后作为KATUSA补充进美军,对此仍一无所知的柳英峰仍像往常一样跑去位于东仁洞的学校上学。8月16日,倒霉的柳英峰终于在上学途中被宪兵征兵队给抓到了,当时,他所经过的整条街道的男人都被持枪宪兵下令蹲下来接受检查。

当轮到柳英峰接受检查时,他还天真地辩解道:“你们为什么要检查我?我得去学校上学。”这时柳英峰注意到,宪兵们身后有一辆卡车,车厢里已经站着八个神色沮丧的年轻人,他开始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柳英峰解释道:“哦,天哪,我只是个学生,我年纪还不够大!”其中一个宪兵听了嘲笑道:“如果你长高一点就好了。”虽然对方这么说,但他们还是把柳英峰抓进了卡车,就这样,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名KATUSA,甚至都没有机会与家人取得联系。

就这样,才18岁的高中三年级学生柳英峰被强征入伍,像他这样被强征入伍的大邱本地青年共有2000余人,这些人很快被用船运往日本,在富士山下接受了为期三周的基本军事训练,随后被分配到美军第7步兵师17团医疗队,主要负责抬担架,同时也学习一些医疗急救技术、如何抬担架。柳英峰被分配到的军人身份识别号是“K1101755”,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在朝鲜战争时期入伍的第一代KATUSA,其身份识别号的开头才有个字母“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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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英峰翻看以前的照片

在今天的韩国,待遇优厚的KATUSA是一份竞争激烈的优秀工作,只有托福分数超过780分的人才能申请成为一名KATUSA,但在朝鲜战争初期这些被强征入伍的第一代KATUSA,则很多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游手好闲青年,连基本的韩文阅读都不流利,更别说讲英语了。而柳英峰的优势恰恰就在这里,他的大哥比他大20岁,是一名医生,常教导他说,美军驻扎在韩国,学英语会有用。于是,柳英峰口袋里经常会揣着一本英语词典,一有空就把还不认识的单词给背下来。

由于能熟练掌握英语,使得柳英峰在运送伤病员和协助军医进行急救时,可以与军医和伤员进行交流。在1950年9月下旬收复汉城的战斗中,柳英峰认识了一位与他一起照顾伤员的美国军医伍德,两人一时间交流甚欢。后来伍德在向中朝边境挺进的咸镜南道三水甲山战役中被人民军击毙,每当回忆起这位为了韩国而奉献出生命的异国朋友,柳英峰总是既感到感激又感到抱歉。

成功收复汉城后,柳英峰随部队于1950年10月27日返回大邱,在短暂的转场休息期间,他忽然听说车站广场上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正疯一样的寻找她被壮丁的儿子。柳英峰认为那个女人可能是他的母亲,便告诉伍德军医说要去看一下妈妈,一开始伍德还不让他走,因为他担心柳英峰这个唯一会讲英语的助手会趁机跑掉。最终伍德还是陪着柳英峰一起去看了他的母亲,当柳英峰与其母亲相见时,两人顿时抱在一起放声大哭,此后柳英峰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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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英峰画下自己参战跑过的地方

1950年11月1日,柳英峰随部队乘坐军舰在咸镜南道一带登陆,在翻越过胡知岭后,抵达丰山地区,11月20日,他们再次翻越高丽王朝时期流放犯人的甲山,一直抵达鸭绿江边的海山津。此时所有的韩国补充兵都非常高兴,纷纷嚷道:“我们终于统一了!”在场的美国大兵们也非常高兴,说:“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然而,很快就传来侧翼的美军陆战1师遭到志愿军包围袭击的消息,柳英峰所在的美军第7步兵师连忙赶去增援,结果也陷入志愿军的伏击之中。

在志愿军的伏击下,美韩军伤亡惨重,看着那些因治疗无效而被冻死的己方官兵的遗体,柳英峰感到非常心碎。他后来回忆说:“整整27天,我们都被10多万中国军队包围着,我作为一名医疗人员,在枪林弹雨的中忙着治疗受伤的士兵,在这27天里甚至都没脱过军靴,也完全无法睡着。因为无法得到有效治疗,有1000多名伤员在寒冷中去世,最后,赶来增援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修复了已经被破坏的水门桥大桥,才让我们得以逃脱。”

从长津湖战场上侥幸逃脱后,柳英峰随部队撤退到兴南港,港外已经挤满了十多万想要和美韩军一起撤离的当地难民,港口内,193艘美韩军各型船只正在紧锣密布地进行着人员撤退行动。柳英峰后来回忆说:“原本只有军队才能登上那些军舰,但难民们也都吵着要上船。在我们KATUSA士兵的恳求下,美国第十军司令爱德华·阿尔蒙德少将最终允许10万名难民全部登上军舰,并为了腾出空间而把所有坦克和大炮都丢下船,这些物资最后和港口一起被炸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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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柳英峰与徐在勇在前线合影

成功撤离兴南港后,柳英峰继续选择在美军中服役,虽然征兵时他的服役期限被告知只有1年零6个月,但最终柳英峰在美军部队服役了3年零11个月,直到1954年7月正式退役,这是因为他出色的英语交流能力和强烈的战场责任感得到了美国人的认可。之后柳英峰又参加了中东部战线的横城、春川、华川、白马高地等历次反攻战役,既救治过韩军伤员,也救治过被俘的志愿军伤员。

在东线转战的过程中,柳英峰还遇到了一位即使是在70年后都让他无法忘记的战友,这位战友名叫徐在勇。柳英峰后来回忆说:“我们在同一个地区入伍,哥哥比我大一岁,我们一起走过了许多战场……我和他一样都不抽烟,所以当其他战友都在抽烟的时候,我们就会跑到其他安静的地方独处聊天……”

柳英峰还补充道:“如果没有在勇哥,我可能就活不到今天……在加七峰战役中,一枚迫击炮弹碎片卡在了我的手上,在勇哥亲自为我包扎了伤口。现在这个伤口的疤痕依旧留在我手上,每当我看到这个疤痕,我就会更加想念在勇哥。” 然而,随着战争的结束,两人的关系因徐在勇被调去其他部队而戛然而止,柳英峰又补充道:“他是我一直思念的人,因为自从停火以来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如果他现在还活着,我想死之前至少能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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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在大邱医院工作的柳英峰

在1953年7月正式停火前,柳英峰参加了著名的猪排山之战。通常,志愿军在夜间以吹笛和号角为信号,攻占了这座小山头,然而第二天白天美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又重新占领这里,就这样,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一连经历了六次以上易手的激烈战斗。当1953年7月27日中午十二点停火协议正式生效时,在猪排山上值守的柳英峰向山对面约300米处的志愿军官兵挥手致意,对方也以同样的动作向他做了回应。

战争结束时,柳英峰的军衔是一级军士,按照当时的规定,一级军士及以上军衔的韩国补充兵可以参加美军新组建师团的考试,试图留在美军的柳英峰很顺利通过了笔试,但最终因为家里没人照顾老母亲而不得不放弃了这次机会。退伍后,柳英峰继续读完了当年落下的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业,随后开始找工作,可由于只是高中毕业学历,又没啥特殊技能,所以一开始求职时处处碰壁。

直到1958年,柳英峰无意中看到了的美国军事基地所属医院张贴的招聘启事,由于他具有照顾过伤员的经验,又有流利的英语口语水平,所以很轻松就通过了招聘考试,被分配到位于大邱的美国军事基地医院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工作期间,柳英峰通过了基地的护理考试,得以升任主管护士长和急诊室主任,这也使得他的工资收入得到大幅提高,才有钱供养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先后大学,并照顾着他的老母亲颐养天年直到84岁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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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柳英峰被授予美国勋章

因为在医院工作时认真负责,1988年10月18日,柳英峰得到了美国政府授予的荣誉勋章,他骄傲地说:“我是第2710位获奖者……这是一枚伟大的奖章,美国士兵看到它都会向它宣誓效忠的……”而即使是在2004年5月25日从医院退休后,柳英峰作为美国红十字会的会员,仍继续在医院以志愿者的身份继续工作,这一干就又是18年。据统计,在这18年里柳英峰从未缺勤过,其工作总时长达5974个小时,以至于这期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还向他写了一封感谢信。

2020年6月25日,美国向韩国方面移交了的147名朝鲜战争期间阵亡的韩国官兵遗骸,这些遗骸是1996年至2005年间,美朝联合在平安南道开城地区、咸镜南道长津湖地区以及平安北道云山地区挖掘出来的。当运载着遗骸的运输机进入韩国防空识别区时,参加过朝鲜战争的韩国空军第101、102和103战斗机中队的精英飞行员们驾驶着F-5、F-15K和FA-50战斗机前来迎接,为他们的前辈们保驾护航。

时任韩国总统文在寅在机场亲自迎接了这147名阵亡韩国官兵遗骸的归来,现场奏响了著名的《老兵之歌》,这首歌在朴正熙时期曾被列为禁曲,理由是担心其对军心产生负面影响。柳英峰作为老兵代表也在现场参加了这一活动,并向文在寅敬礼汇报道:“忠诚!自2020年6月25日起,中士 柳云峰和其他147人已奉命返回家园。报告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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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柳英峰向韩国总统文在寅敬礼

而柳英峰之所以被选为老兵代表向文在寅作现场汇报,是因为这147名阵亡韩军官兵中,只有7人的身份得到确认,而其中一人正是与柳云峰一道在大邱街头被抓壮丁的高中同学金正勇,金正勇当时也作为KATUSA被补充进了美军第7步兵师,并被分配在第49炮兵营成为一名炮兵,最终于1950年12月12日在长津湖战役中阵亡,让柳英峰来迎接老同学的归来,自然再合适不过。

如今的柳英峰虽然已经不在医院担任志愿者,但依然活跃在大邱地区的小学、初中和高中,担任义务宣传员,向学生们讲述自己参战的经历,并不断强调道:“要知道,朝鲜战争是从韩国被入侵开始的,我们国家因此被打成了一片废墟……”柳英峰同时又得意地补充道:“很多学生听完讲座都非常感动,并纷纷跑来冲我打招呼。我趁机教育他们说,不能忘记美国人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韩国人应该永远怀有一颗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