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游潼关
先说明，刘根民就是种西瓜的刘根民，今年西瓜收成好，挣了三万多。他听说，光伏项目又要分红，甭提多高兴，一大早，他拿着一卡通，来找正杰。
“傅书记，帮我看看折子，看低保和光伏的分红打到卡上没有?”
“这看不出来，我给乡里打个电话问问。”
正杰给乡扶贫办的小赵打电话，小赵说，两项款都已打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根民和妻子杨粉云急匆匆地往乡里赶，到街上的农商行取钱。刘根民对妻子说：“今年真不赖，光种瓜一项收入，咱就脱贫了，明年继续干。”
“就你能。卖瓜的钱呢?最后都到了儿媳妇手里。”
“咱们为谁干的?还不是为儿子、孙子，将来咱脚一蹬，眼一闭，所有的所有，都是他们的。今年孙子考的怪瞎，上了个大专，停两天就要开学。咱作为爷爷、奶奶也得送个红包，表示表示。”根民碰了碰粉云的胳膊说。
“这不是犁地，老犍爱搡兕牛，滚一边去!咱也得留点。卖瓜钱你都给了儿媳妇，咱也得有小钱花。上周去赶集，到那卤肉锅前，闻着香气，我都挪不动脚，想吃那锅盔馍夹那猪脸肉，一摸，兜里就二块钱，肯定吃不成了。你也是屎不出来屁常流，老早就说，孙子上大学，没多得有少，给一千。钱还没来，花的地儿早就有了。”粉云埋怨道。
“小心眼，花来花去，还不是咱一家人花?”
“谁肚饥谁知道。”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抬头，到街上。他们来得太早，银行还没有开门，就在街上蹓跶。
彩云留意着街上的饭店，她发现了那家卤肉店。
街上踅摸了一圈，来到农商行门口，门已开了。根民递进折子，说取上半年的低保金和光伏的分红。停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把折子撂出窗口，里面夹着一千块。
“低保呢?”
“还得几天。”
“乡里说已打上了，捣人哩……反正肉烂在锅里，它又跑不了。”根民说着把钱揣进兜里，捺了捺。
“老婆子，开开荤。”根民说。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今天也跟着老刘吃香的，喝辣的。”彩云满脸堆笑地说。
“喝辣的，你的不行。咱就吃香吧!一人一个卤肉夹馍。”
两人等到十点，卤肉店才开门。根民要了两个卤肉夹馍，一个二十块。他俩站在当街吃着，嘴巴油光。彩云吃的快，噎得直打嗝。
“刘哥，吃上了?”有人问道。
根民转身一看，是王舟。王舟是根民奶奶的表妹的外孙女女婿，拐弯亲戚。
王舟一手拉一个人，嘘寒问暖。
“告诉你们个好事。明早街上发车去潼关旅游，一日游，当天去，当天回。”
“去哪儿?”
“潼关，陕西那边，天下第一关。还有黄河、华山。”
“那多钱?”
“不多，一人一百。现在，好朋友过事，也得进一百。”
“舟老弟，西强家那个娃儿，今年上大学，得给娃儿表示一下。手头有点紧……算了吧!”根民说。
“哥哥，嫂子，你们是为谁活?为儿子、孙子活，还是自己活?人生嘛，就是那么回事：吃吃屙屙，穿穿脱脱。吃喝玩乐，神仙生活。该玩就得玩。”
“就是。”彩云附和着说。
“那，去!”根民说。
“对头。明天早上八点，你俩准时到前面的小广场，不见不散。”
次日，根民和彩云起个大早，出了家门。村里人问恁早，干啥去?根民说去看个扶贫种植项目。
在一家早餐店里，一人两个酱肉包，一碗小米汤。别人扫微信，根民不会，掏出几枚一元钱的硬币。
大巴上已基本满座，有的打电话还在催。司机旁边的机盖上，堆满了食品、饮用水和雨伞。前面两个空位上，放点东西，说明有人已占。根民和彩云往后走，坐在最后一排。
见车内有人吃辣条，吃韭菜包，老刘开始抽烟，心里在想：看谁能熏过谁?
八点出发，车贴着南山下的国道西行，一直荫在山影里。青山绵绵，像一道高大的屏障；北边多是坡岭，万岭红遍，层林尽染。看着美景，人们兴奋地说着；也不尽然，有几个老人一经颠簸，便昏昏欲睡。
这时，导游拿起话筒，背依司机座靠。“祝大家旅途愉快!下面我给大家献上一支歌——《让我遇上你》，希望大家喜欢。唱一句搂一下头，拨弄一下头发，唱的不咋地，一股劲要掌声。最后，她把话筒撂给旅客：你们自己唱吧。“山里猴不敢带头”，能唱几句的，都有些技痒，唱的吼的，南腔北调的嘲哳之音，飘出窗外。
“山顶上那是啥?像个人，大长腿，摆着手臂。”
“那是风车。”
“那是黄河……”
“不见黄河不死心，终于看到黄河了。”根民说，“咱得花二百，还有八百。我那儿还有点，补这个窟窿没事。”
将近两个小时，车子在一个广场的中央停下，导游告诉大家：带好东西，准备下车。
下来了四十五人，排成三列，由导游带着向东边的一溜板房走去。
板房的前面是玻璃墙，里面看着像展厅。玻璃门前，站着几个小姑娘，手捧鲜花，鞠躬问好。
根民拉着彩云，东张西望。
大厅里灯火通明，一圈圈窝灯，灿若星辰。柜台后的墙壁上的灯箱里装着宣传材料，根民看了半天，说是“螺旋藻”，像黑蛋儿茶叶。柜里摆着瓶瓶罐罐，说是产品，根民和彩云凑上前一看，一罐一千二百元，吓得直咂舌。
公司领导出场了，高大威猛，唇红齿白，西装革履。他气宇轩昂地站在中央，发表了简短的欢迎词。一位肤白貌美，身材窈窕的解说员出场了，天蓝色工装，“Ⅴ”字型内衣，白金项链。
她面带微笑，说道：“我先给各位长辈讲讲螺旋藻的十大桂冠。”
“它是联合国粮农组织(FAO)明确二十世纪最理想的食品；它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荐的‘明天最理想最完美的食品’;它是世界卫生组织(WHO)确认的‘人类二十一世纪最佳保健食品’；它被世界粮食协会称赞为‘二十一世纪的最理想的食品’；它是联合国粮食会议公认的‘超级食品’；它是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确认的‘最佳蛋白质来源之一’；它被日本健康食品协会指定为‘优质保健品’；它被中国囯家卫生部认定为‘新资源营养品’；它被国家教育部推荐为‘中小学学生午餐食品’。”
讲解员口若悬河，就像在表演贯口。
根民和彩云听得云山雾罩，这个小小的黑蛋蛋联合国都知道?
“下面，我简要说一下螺旋藻对身体有什么好处?它曾是1969年美国登月宇航员的太空食品……大家想想，当时是何等的金贵。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它才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它含有被人体极易吸收的蛋白质、十八种所需的氨基酸，还有丰富的r亚麻酸，人体必需的维生素、矿物质，还有人体的清道夫——超氧化物(支化酶)，免疫力的推进器——多酸，排毒造血资源库——叶绿素，调节人体血脂——B胡萝卜素。”
一大群人都听得稀里糊涂的，问：讲的啥意思，都说不知道。
“人们常说，男怕柿子女怕梨，母猪最怕西瓜皮。各位大伯大妈、大叔大婶，大哥大嫂，今天来这儿，都是我的亲人，最亲的人。你们说，你们最怕啥?”
有人小声说：“病。”
“对，长辈们啊!人终会老的，老年人最怕有病。有人说一进卫生院，回到解放前。有病自己痛苦，想去哪儿去不了，想吃啥吃不下，想见的朋友见不了，守在床上，孤独终老。还拖累孩子，浪费了钱财。亲人们，有个好身体是多么重要。
“啥都该没，不该没钱；啥都该有，不该有病。我不敢说螺旋藻包治百病，但它可以降低‘三脂’，护心养肝，调节肠胃，祛风除湿，改善微循环。使你腰不疼了，膝不酸了，睡眠好了，性生活的质量也提高了……”
根民旁边一个老太太小声说：“去年儿子捎来一包，叫……什么藻，喝着有点腥。至于治什么病，没那么神吧!”
根民对粉云说：“他有千条计，咱有老主意。”
听完讲解，导游把一群人请进了第一工作室。室内大桌上摆满了产品，四周摆着软皮沙发，导游让大家坐下。门外几个花枝招展的服务员进来了，端来一杯杯螺旋藻茶，嘴里甜甜地喊着：爷爷慢用!奶奶慢用!叔叔慢用!阿姨慢用!给这个老人擦擦嘴，给那个老人捶捶背。都说，今天就是老人们的孙女，尽心服务。不少老人被感动得直抹眼泪。
忽然，走进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老板来了!”有人兴奋喊道。
来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躹了一个九十度大躬，在大桌前坐下。
“乡亲们，乡亲们呐!”
这话一出口，全场诧异。
“我也是三川县人呢，我是三川县麻叶乡虎丘村人。今天，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最美的是乡音，最亲的是乡亲。我十七岁就出来讨生活，颠沛流离，四处游荡，吃过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有多少失败，有多少辛酸故事，我已不记得了。但我心中有一个宿愿：哪天，天道酬勤人，我发达了，我有钱了，首先要报答的是我的故土和故土上的乡亲。去年我给村里投资了五十万，建了村小，修了村路。今天有幸遇到我亲爱的乡亲，这可是多少年才能遇到的事。此时此地，让我表达我的激动心情和孝心，我不顾别人的反对，决定忍痛割肉，割我自己的肉，以最低的价格，甚至赔卖，来解我的思乡之苦呀!服务员……要给老人们，做……好服务呀!”他哽咽难言，抹着泪出去了。
座下，沉默了一会儿，有几个老人也在抹眼泪。
一个服务员说;“今天张总确实动了感情,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产品也确实好产品。各位长辈，您们喝螺旋藻茶，已过了半个小时了，有什么感觉吗?脑子清楚了，肠胃得劲了，精神头好了……有这种感觉吗?”
在她的暗示下，不少人说“就是”。
“坚持喝一个月，保证慢性病全无，吃饭倍香，身体倍棒!”
“有了效果，有了感情。我真心希望爷爷、奶奶、大叔、大姨，能支持一下。至于价格，张总说了，就是赔钱，也要让老乡满意。”
“就凭老乡对咱的仁义，咱也得表示一下。人心换人心呐!”一个老头有些激动。情绪会传染的，似乎每个人的激情都被点燃，没一个说不买。
有人急切地问服务员：“到底咋卖?”
每个人都怕对不起老乡，更怕别人笑话。
商定一人自少一包，绝对不能空手。
一包八百元，五折后，四百元,根民和彩云一人一包，付了八百元。一千元，上车再付二百元，刚好一千元。一上车，就有人后悔，当时稀里糊涂地冲动，咋买下这东西?她说怨他，他说怨她。
导游说，咱出来了，花点钱，也是正常的，旅游就是出来消费。钱自己花了才是自己的，留给谁，都不如自己吃了喝了。下面去潼关，吃潼关肉夹馍。
登上潼关，黄河之水天上来，又滚滚东去，浩渺、宏大的气势，以河以关为背景的照片、视频在朋友圈传开。数量不多，因为一些老年人不会玩智能手机。下了潼关便是大街，商家林立。大巴停在“老潼关肉夹馍”店前，人们纷纷下车，买肉夹馍。
导游说，来潼关，不买肉夹馍，等于白来。
粉云问根民还有多钱?根民背着众人偷偷地掏兜，搜出二十元。根民说，问过了，一个肉夹馍最便宜的十块，刚好能买两个，这回算是吃干抹净了。
到家时，天已黑下来，两个人悄悄进了家门，摸黑睡了。
第二天，大清早，孙子跑过来说：“爷，奶，明天我都开学了，老早就说给个红包……再不给，我都去学走了。”
“咋说啦?昨天你爷被骗了，钱都买了‘茶叶’，像茶叶，叫什么藻。”粉云把孙子拉到一边说着昨天发生的事。
“你这臭婆娘，我撕烂你的嘴。你挑的事，现在装好人。”根民抓起笤帚扔了过去。
“都怨你，都怨你，去潼关一趟，叫人家骗了，奖励孙子的红包打水漂了!”
“放屁!闭上你的臭嘴!”
孙子失望地走了。
不一会儿，儿媳妇春云冲进院里，摔摔打打，喊着：“你俩六七十的人，一天干的都是啥事?咱家贫困户，可不只是你俩的。光伏款，一拿到手，就出去浪摆、日馕(吃)。给人骗了，就这样轻巧。我去地里摘烟，一天五十，多少天，才能挣一千。我挣钱如吃屎，你俩花钱如冒肚。出去说说，叫别人笑掉大牙!”
根民羞于脸面，仍回嘴：“我们自己的钱，想咋花就咋花。”
“说得轻巧。咱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应用对地方。不中，找傅书记评评理。”
“我们不去，看你能把我们咋样?”根民直着脖子说。
村里人说，这家人又在一块鳖泛潭了。鳖泛潭跟鳖躁，一个意思。根民跟人说起这事，总是说，这是哑巴吃亏——没法说。
正杰和石军把近些年村里发生诈骗的事，梳理了一下。一是购物诈骗，诱骗老年人购买保健品，根民属这一类。二是利用亲人、领导、银行人员、孩子的老师、公检法人员，编个事，要求转钱。三是利用中大奖，非法集资髙息回报，引诱人上钩，还有施“美人计”诈骗……归类后总结出上当的原因：一是贪小便宜，吃大亏。二是没有核实有关信息就急着付钱转款，铸成大错。应对办法：面对利益诱惑，要问：为什么这样的好事，无缘无故就落在自己的头上?冷静处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付钱不转款。告诉孩子们是咋回事?要通过各种渠道核实信息，
诈骗猛于虎，处处得提防。
一张张精心制作的“反诈骗”的彩页飞进千家万户。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土》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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