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较为平坦的河岸,两岸是不知尽头的浓密的丛林。坐卧于岸边的中国女兵共八个人,绝望地望着眼前的河流。被雨季骤多的雨水充盈起来的河开诚布公地宣读着险恶的计谋,一如不可一世地大踏步北进的日本军队。
数万远征军败走野人山,女兵们在山中已经五十天了,身上的灰布军装已难蔽体,脸上和裸出的肌肤俱染着一层灰绿色的锈斑。人生的全部意义已经化为了简单的三个字——活下去。可是眼前这条湍急的河流,似乎也要把这三个字也夺去了。
就在十多分钟前,女兵们亲眼目睹了一场惨剧。
有三个男军人走出丛林,不远不近地瞟着这边的女兵们,对渡河毫无办法的女兵们并没有像见到救星一样欢呼起来。进入野人山后,适者生存的法则代替了军队的纪律,无论官兵在大自然面前都是平等的生物。
远征军一路穿越野人山,一路留下了白骨,幸存者对生命已经淡漠。这种情形类似非洲草原上迁徙的角马群,一只又一只的角马被河水吞没,幸存者却视若无睹,仍然顽强地向对岸奋争。这是低能生命的蒙昧,又未必不是对于生命最高境界的省悟。
男兵们的冷漠和女兵们的沉默,这是野人山极度恶劣的环境下,人本能的一种反应。这种情况之下,人性早已经退位给了生存。官兵们的隶属关系早已经荡然无存,没有倒毙荒蛮的人们结成一个个小团体向前走,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走向何处,他们可能永远走不出这片浩瀚无际的原始森林。
女兵不指望这三个男人来帮助她们,因为眼前大家都是自身难保,但是作为女性又渴望异性的力量之臂。中国远征军的女兵们多是那个时代中国的新女性中出类拔萃之辈,理性而有着强烈的自立性,但在野人山的恶劣环境之中,她们也成了弱势之人。
三个男兵收回了目光,长久地注视着河面。河面不太宽阔,从水流上看也不太深。如果在平时,这三条小河根本挡不住三个强壮的军人,可是野人山击垮了他们。经过颇长一段时间的犹豫,他们下定决心渡过河去。
他们没有顾虑附近的女兵们,脱光了破破烂烂的军装,男人们强壮的身体只剩下皮包着骨头,肌肤上也尽是大片的灰绿,女兵们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男兵,没有激动,也没有羞涩。
三个男兵一下到水里,虚弱的身体立刻摇晃起来,他们有些慌乱,停下来定了一定神后,将两支步枪作为连接,三人成一条直线向河中走去。他们向湍急的河流进发了,渡过河才能有生存的机会。
“等等我!”突然一个女兵高喊着,抛下同伴,跌跌撞撞地朝三个男兵跑去。其余的七个女兵没有行动,安静地看着事情的进展。河里的男兵们回过头来,无言地交换了一下目光,看着跑下来的女兵,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女兵慌乱地脱掉军装,只剩一条短裤和一件小背心,摇摇晃晃地踩进了河里。三个男兵终于把第三支长枪递了过来,他们答应一起带她渡河了。湍急的河水漫过了他们的膝盖,漫过了他们的腰身,漫到了他们的胸口。
女兵只剩下被河水冲打着的头部,随时都可能从人们的视线里永远消失。岸上的女兵们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仿若面临灭顶的是她们自己。河里的人始终沉默着,靠着相互依托的长枪,一步步走向对岸。那气概感人至深,男兵们曾被吞陷的胸口的上身渐渐显露,棱角分明的脊梁已升出水面,那女兵的背心也能看到了。
“过去了!他们过去了!”对岸的人群中有人轻声地说道。可是灾难却在此时突然降临了。刹那之间,河里的女兵失去了平衡,大约是那两件没脱去的小衣服兜住了疾流的河水,紧接着,三个男兵也大幅度摇晃起来。
不等岸上的女兵们回过眼,那女兵和两个弟兄已经不见了。第四个人一定是在最后关头松开了紧握着的枪,才没同他们一同丧生,可他没挪身,没赶快撤出那股凶险的激流,呆呆地望着吞噬了三条生命的河水。
岸上的女兵们全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住唯一的幸存者。终于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已经迟了!一股可见的激流打着旋涡飞驰而下,卷倒了河里的第三个弟兄,女兵们看得清清楚楚,在他没水前的最后一瞬,如雨水洒落的目光飞向了立在岸边的女兵们。
四条生命被湍急的河流吞没了,他们消失在了河流之中,似乎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一样。女兵们虽然也是军人,可是在远征军里她们的角色是译电员、护士等附属角色,体能训练跟不上男兵。在进入野人山后,她们就遭受了灭顶之灾,这也是导致几乎所有女兵全军覆没的主要原因。
目睹了惨剧发生的女兵们,颓然地倒坐下去,卧倒在岸边的女兵,大约已经将身下的这块异国的土地作为生命的最后归宿。过不了多久的时间,一具具曾经欢笑过、痛苦过的血肉之躯就会被丛林中的巨蚁或食人蝙蝠之类的东西啃成一堆白骨,亦或被野兽撕成零落的碎片甚至被腐化成恶臭的烂泥。
自从进入野人山的那一天起,成百成千倒下去的兄弟们已经向她们表明,死亡是她们最后的归宿。这些女兵都是妙龄花季的姑娘,但现在不得不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们有独到的本领把死幻想成诗意的浪漫,可是却接受不了死后的不堪。
在吞没了四个战友的河边,女兵们低声哭了起来,阴沉的天空、阴沉的森林、阴沉的河流……一切都是阴沉的。
远征军入缅作战是来消灭日寇建功立业的,不是来野人山寻找那一抔黄土的,可是野人山连一抔黄土也求不得。远征军女兵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她们是那个时代的花木兰,她们跟着大部队准备建功立业,可惜却遭遇了野人山。
远征军10万大军一败再败,退入野人山的女兵们最为凄惨,她们在战场上不曾畏惧死亡,却被一条小小的河流拦住而哭泣。她们将葬身在这大莽原中,她们如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刘桂英
进入野人山的所有女兵中,只有一个叫刘桂英的女兵活了下来,她是唯一一个走出野人山的女兵。她用泣血的口吻回忆了这段惨痛的历史,她的记录至今读来依然令人心痛、令人感到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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