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 晴
天刚亮,我骑着小电驴出了门,路旁的小草还带着夜里的露水,风一吹,草叶子轻轻抖了抖,像是打了个冷战。空气里有一股湿润的味道,混着远处稻田的土腥味儿。家里才有的那种味儿。
路从村口往外延伸,看着倒挺像回事儿,路边的树也跟着它慢慢走,一直走进山里。风过得急,卷起几片叶子,打了个旋儿,没跑多远,就摔在路边上不动了。我看着这条路,心里想,它这么安静,是不是还在等着什么?
路旁的景致虽然熟悉,但今天走起来却有点不一样。我左看右看,也许是路变好看了吧,来的人多了,路也好像慢慢地苏醒了。我忍不住笑了,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
远远地,看见老邻居杨叔的摊子依旧在老地方。人还没走近,就看见他站在摆弄李子,手法娴熟得像在处理什么珍宝似的。
“来,尝尝今早的李子。”杨叔站在路边,笑着举起一个李子招呼我。他的摊子还是老地方,树荫底下,花儿都开好了,看着像是专门给过路人准备的。
我停下车,接过李子咬了一口,汁水顺着手指头往下滴,甜得有些齁嗓子。
“忙呢,杨叔?”我擦了擦嘴角的李子汁,跟他开玩笑。“杨哥都在城里挣大钱了,你还摆摊呢。”
“小女娃子没大没小。”杨叔瞪我一眼,故作生气,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来。树影在他肩膀上轻轻摇晃,他抖动了一下肩膀,像是被阳光烫到似的,随即又笑了起来。“人老了,不忙点儿做点撒子嘛?”他指了指远处的路,说:“坐这里看路,还能见着不少城里人。他们爱拍照、搞直播,倒真把这地方当个景点了。”
我跟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公路从村子里绕开,绕着山慢慢爬。以前的路坑洼不平,哪儿都是车辙印子,现在好了,像条光滑的小河,安安静静地流过去。
记忆就这么打开了,不带一点儿声响。那时候它可不是这个样子。路窄、坑洼,满是泥巴。每次跟着外婆外公去赶集,都是一场不小的折腾。
外婆拉着我的手,外公背着米袋,走得慢。我总是走在他们前头,手里拿着根树枝,疯狂地打着路边的草丛。风从山坡上吹下来,掀起路边的杂草,阳光透过叶子洒在路上,亮闪闪的斑驳光点,像是在跟着我的脚步跳动。
“你慢点哟,别崴到脚了。”外婆一直在背后嚷嚷我。可我才不管,心里想着集市上的糖果,还有那些新奇热闹的摊子。外公在后面默默背着米袋子,走得稳稳的,步子很重,米袋子跟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我回头看他们,觉得外婆外公的步子,像是跟这路连在一起了。
回家的路就没那么轻松了。我腿走得发软,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实在跑不动了。外婆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最后还是找了辆三轮车。那时候,三轮车是村里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按上车的人头收费。外公不愿坐车,傲娇地说:“这几步路还坐啥车哦。”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得厉害,我趴在外婆的怀里,耳边是车轮撞击石头的声音,身子跟着晃得东倒西歪。车跑得不快,但路上的土烟子跟着车尾卷起来,弄得我鼻子直痒痒。外婆搂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出门时深了几分。
等回到家,外婆迫立刻打开篮子,鸡蛋都碎了,蛋黄蛋白混在一起,一滩滩的往下滴。她看了一眼篮子,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小,觉得鸡蛋碎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外婆的沉默,让我不敢吭声。
“算了,算了。”外婆苦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一声汽车喇叭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抬头望去,一辆白色的小车缓缓驶过,车停在路边,几个年轻人下车,手里拿着手机和支架,笑声随着风飘过来。我听见其中一个女孩兴奋地说:“抖音上看着可美了,没想到真不错。”
这条路,居然成了“网红”打卡点。
杨叔也朝那边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现在的人多了,连拍视频的都来了。”
我点了点头,随口问:“这路修好得有快十年了吧?”
杨叔笑着纠正道:“不止,早二十多年了。2016年那会儿重新扩建过一回,路宽了,平了,最近才成了这‘最美农村路’。”
我点点头,记忆像风一样从远处飘过来。那是二十年前,我还小,村里的这条路刚刚铺上水泥。外公那时候总是坐在院子里,看着卡车来来回回地卸货,那些砖瓦、砂石、钢筋,一样样堆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时不时写下几句打油诗。
“以前赶路全是泥,今日水泥平又直。”他念着诗,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外婆在旁边笑他,“瞧你这老头子,装文化人了。”
路修好了,房子也翻新了,屋顶换了新瓦,墙面刷得干干净净。外婆虽然脚不好,走不远,但总是喜欢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我从记忆里回过头,笑着对杨叔说:“杨叔,天气大,早点回家休息嘛。”
“要得,卖完就收摊。”杨叔笑着摆摆手。
我骑上小电驴,顺着路慢慢往前开。风从山坡上吹下来,吹得我脸颊凉悠悠的。路边的花开得正好,跟着风轻轻晃动。树影在地上摇晃,像是在慢慢走着。
远处的山依旧那么远,可这路却像拉近了些。前面有多少弯弯绕绕,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想着,这路大概会一直这么走下去,像从前,也像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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