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吃得健康,就永远吃你姥姥认识的那些东西。我就从这一点出发,把这本书的内容串起来给你介绍一下。想象你陪着姥姥去超市,假设老人家年纪比较大,八十多岁了,常年生活在乡下。当她走进超市时,可能会有点蒙,她看到货架上那些东西感到非常迷惑,尤其是那些深加工类食品,认不太出来。比方说辣条,辣条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一眼是认不出来的。老太太认识的食物,是那些地里长出来的天然食物。辣条不是地里长的,也不是树上挂的,所以在老太太看来,它来路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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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拿着辣条袋想看清楚点儿。袋子上有个表,列着有多少脂肪、多少蛋白质、多少碳水化合物、多少热量。即使老太太认得这些字,她也不太明白这些是什么意思。食物在此被打碎成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这些营养成分,最终通过卡路里整合在一起。这种现象,就叫作“食物营养素主义”。今天介绍一下什么是食物营养素主义,以及它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哪些影响。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美国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说这时候的美国,食物似乎从货架上消失了。你可能会问,1980年代的美国很富裕,食物种类应该非常多,超市的货架上应该是琳琅满目的才对,怎么会没有食物呢?

一个犹太移民家庭的孩子,小时候常吃姥姥用鸡油、鸭油炒的菜,就像我们中国人用猪油炒菜一样。但到了1980年代的美国,大量加工食品涌现,他们发现,原来熟悉的食物不见了,人们不怎么用动物油炒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经过精巧包装的加工食品,上面开始印上了营养成分。这就是“食物的消失”,出现在货架上的变成了打包好的营养物质。

食物科学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9世纪,1827年,英国医生兼化学家威廉·普劳特发现了三个重要的营养成分,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在普劳特之后,德国著名科学家、有机化学创始人之一李比希在这三大成分之外,又发现了两种矿物质,钾和钙,基本上开启了现代营养学的大门。1842年,李比希提出了新陈代谢理论,从此开始对生命进行科学解释。从科学发展的角度讲,这当然是一种进步,但从“为食物辩护”的角度讲,却认为李比希的理论导致了食物的“退化”——现代营养学之父李比希把食物逼进了死角,迫使食物交出自己的化学成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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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科学原因,食物营养素话语的形成还有一个政治原因。1968年,美国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来应对营养不良问题,试图编写一部美国饮食指南,要把吃这事儿管起来。为什么要管呢?委员会注意到,自二战以来,美国冠心病和其他心血管疾病的发病率飙升。一些流行病学家发现,战时美国,由于肉类和奶制品实行配给制,心脏病的发病率有所下降,但战后发病率又重新攀升。一些科学家认为,人们食用的肉、蛋、奶中含有的胆固醇,是导致心脏病高发的原因。

1977年,美国参议院成立的一个委员会发布了一份饮食指南,呼吁美国人减少红肉和奶制品的摄入。结果美国爆发了一系列批评浪潮。红肉和奶制品行业的人士批评这个建议粗暴且缺乏科学依据。在这种压力下,参议员麦高文不得不换了种措辞,不再直接呼吁减少肉类消费,而是建议选择能够减少饱和脂肪酸摄入的肉类、禽类和鱼类。这样的说法,对肉类和奶制品行业的从业者来说更容易接受。

这里的微妙之处在于,当麦高文的措辞不针对具体的食物,而是转而谈论抽象的营养素时,无论是专家、企业家还是老百姓,都觉得似乎更科学,更有道理,反应也就更加温和,这就不至于对特定的食品行业造成巨大的冲击。谈营养素在政治活动中变成了一种可行的操作策略。

从那以后,美国国家科学院也开始研究食物和癌症的关系。他们成立了一个13人的小组,其中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生物化学教授柯林·坎贝尔有一个鲜明的观点,认为食用动物脂肪与癌症之间存在直接关联。这个观点其实是很有争议的。1982年,美国国家科学院起草了一份最终报告《饮食、营养和癌症》。报告中的每一章节都在讨论营养素,而不是具体的食物。似乎是从那时起,人们正式进入了食物营养素时代,各种食品科学的词汇,比如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不饱和脂肪酸等,开始进入普通人的日常话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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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不希望将食物的问题还原为营养素问题。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呢?差别其实挺大的。谈论营养素比谈论具体的食物更加精确,更加科学。比如说少吃红肉,红肉之所以红是因为含有较多的肌红蛋白。肌红蛋白是一种含铁的蛋白质,负责将氧气从血液传递到肌肉细胞中。红肉的种类很复杂,我们知道牛肉、猪肉、羊肉,都是红肉,鸡身上鸡腿肉也是红肉,鸡胸是白肉。说得这么细,我们就不会把鸡肉一棍子打死。

相比而言,讨论食物本身有什么好处呢?当我们真正回到食物本身,食物才和我们的知觉直接相关。人从来都是与真实的食材打交道,而不是与微不可见的营养素打交道的。我们看到的是动物和植物,烹饪的也是这些食材,而不是营养素。真正的食物才贴近人的经验。

我们进一步追问,贴近人的经验有什么好处呢?从科学进步主义的立场来看,贴近经验的认识属于低层次的认知,未能达到对一般性规律的把握。只有经过常年的科学训练,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超越具体经验,达到一般性理论。可是在食物这件事上,如果我们也认同这个逻辑,就会造成一种非常具体的风险:当食物完全被简化为营养素时,我们会发现很多权利被让渡了,就连吃饭这件事都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主导了。我们会非常小心地关注和营养素有关的问题,而不同的营养学专家的观点各不相同,使我们无所适从。比方说,鸡蛋黄胆固醇影不影响心血管健康?以前主流的说法是影响的,现在似乎又说不影响了。猪油一度被说成有害,现在又说也有益处。有人说吃粥养胃,有人说吃粥没营养。你说听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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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营养素的话语令人困惑。而当我们回归食物本身,就能重新获得效能感。普通人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了解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需要多吃,什么需要少吃,自然会找到一种平衡。很长一段时间,中国人的饮食哲学是: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平常吃素,过节吃肉,请人干活时饭菜中要有荤腥。这些习惯上的说法固然不像科学的话语那样精确,却让我们感到生活是简单可控的。

在一个深度技术化的时代,人们让渡了太多的自主权。现在人既不养猪也不种菜,从超市购买食物,小孩儿甚至认为食物是从冰箱里长出来的,人们对食物的知识特别少,但对营养素的知识反而强迫性地渴望。在当今的日常用语里,什么糖油混合物、碳水炸弹以及有些人提倡的生酮饮食等等,这些话都是老奶奶听不懂的。其实老百姓也不太懂,最懂的是营养科学家。所以吃饭、减肥,这些事儿都要去买书,听课,查资料,不能像从前那样,简单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