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的那天，母亲跪在村口，哭得撕心裂肺。
那时，我才五岁，站在她身后，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衣角，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眼泪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下来。
她伸手抱住了我，喃喃地说：“柱子，娘以后怎么办啊……”
母亲的话还没等到答案，半年后，她也走了。
肺结核是那个年代的绝症，穷人家根本没钱治。
我记得母亲临走前的样子，瘦得像一根枯草，眼窝深陷，脸色灰白。
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对大姐说：“英子，柱子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他拉扯大。”
大姐英子，那年刚满十八。
从父母去世后，家里就剩下我和大姐。
大姐没上过几天学，识不了几个字，但她干活利索，村里人都说她是个能吃苦的姑娘。
为了养活我，大姐放弃了嫁人的机会，把村里的媒婆一次次挡在门外。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去地里干活，回家后还要给我做饭、洗衣服，忙得脚不沾地。
有一段时间，我生病，发高烧不退。那时候家里穷得连一颗药都买不起，大姐急得直哭，抱着我一路跑到村卫生所。
医生说要住院，大姐没有钱，硬是跪在医生面前，求了好久。后来，医生终于勉强同意先治病，钱以后慢慢还。
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大姐坐在床边，一边摇着扇子给我降温，一边偷偷抹眼泪。
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脸色憔悴得吓人。那一刻，我虽然年幼，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酸。
村里人一开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可大姐咬紧牙关，顶着流言蜚语，只管一心一意地养大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长大了。大姐却因为操劳过度，变得越来越瘦，背也驼了，手上全是老茧。
村里人都劝她再找个对象，但她总是摇头，说：“柱子还小，我不能丢下他。”
我考上中学那年，大姐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逢人就夸：“咱家柱子有出息，考上重点中学了！”可学费却成了我们家最大的难题。
为了供我读书，大姐把家里仅有的一头猪卖了，又把父母留下的几件值钱的首饰拿去当了。
她白天在村里的砖窑厂干活，晚上还要去帮人洗衣服。每次我放假回来，看到她满手的裂口和满脸的疲惫，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我对她说：“姐，我不读书了，回家帮你干活。”
她一听，脸色一下子变了，大声骂我：“柱子，你要是敢不读书，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那时候，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狠心，后来才明白，这是她用尽全力想让我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
我靠着大姐的供养，终于考上了军校。那天，我拿着通知书回到家，把喜讯告诉大姐。
她愣了好久，突然抱住我，泪流满面：“柱子，咱家终于要熬出头了！”
军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部队，成了一名光荣的军人。
起初，我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家，给大姐补贴家用。
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我渐渐疏于联系，给她打电话的次数也少了。
每次她打来电话，我总是匆匆几句就挂断，甚至有时候觉得她唠叨得让人心烦。
再后来，我娶了妻子，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妻子是城里人，文化高，性格直，有时候说话难免尖锐。她一直觉得我对大姐太过依赖，有些事情不该让大姐插手。
有一次，大姐打电话过来，说家里的屋顶漏雨了，想让我寄点钱修房子。我答应得好好的，可后来因为手头紧，一直没寄。
大姐又打来电话，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满：“柱子，钱到底什么时候寄过来？”
这次，电话被妻子接了过去。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姐，我们这边也有困难，柱子现在有自己的家，你也不能老这么麻烦他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听见大姐说了一句：“是我多嘴了。”
从那以后，大姐很少再给我打电话。再见面时，她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冷淡。
真正的矛盾爆发在去年冬天。
那天，大姐突然带着外甥来我家，说是来城里看病，顺便看看我和孩子。我觉得她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招待了她。可妻子脸色不太好，一直冷着脸。
晚上吃饭时，妻子终于开口了：“英姐，柱子现在都有自己的家庭了，家里的钱也要为孩子将来着想。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自己扛着，别总是指望他。”
大姐放下筷子，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怒意：“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没有我，你们哪来的今天？”
妻子冷笑一声：“那是你应该做的吧？谁让你是他姐！”
那一刻，大姐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站起身，指着我，声音颤抖：“柱子，她说得对吗？我是你姐，我养你是应该的吗？”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咬着牙说：“柱子，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再也不会麻烦你了！”
大姐带着外甥连夜离开了。
后来，我多次打电话过去想解释，可她拒绝接听。我托人带话，她也不肯原谅我。
今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和孩子回了一趟老家，想亲自登门道歉。
可大姐却冷冷地对我说：“柱子，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了，我不怪你。只是，以后你有你的日子，我有我的日子，就这样吧。”
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我的眼睛湿润了。曾经为了我，她放弃了整个人生；而如今，我却为了自己的家庭，将她的付出抛在了脑后。
回城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妻子也低着头没说话。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大姐用一生的爱换来了我的成长，而我，却没有能力让她的后半生过得更好。
有些亏欠，可能注定只能带进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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