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是在周末给我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刚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在省城的工作，问我能不能暂时住我家，等他稳定下来再搬出去。
“叔叔，我也不想麻烦你太久，就两三个月，等拿到工资就搬。”侄子在电话那头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恳求。
我沉默了几秒，脑子里却飞速转着。
侄子是我大哥家的孩子，平时我们接触不多。
大哥一家住在老家县城，和我们省城的生活完全是两种世界。
我不是不想帮他，但我家就两室一厅，一个房间是我和妻子住的，另一个是儿子的书房，放了一整面墙的书和电脑桌。
要让侄子住进来，他只能睡沙发。
可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我的家庭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和谐。
“林浩，叔叔这里可能不太方便。”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拒绝他，“你刚找的工作，公司那边有没有安排宿舍？”
侄子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半晌没说话，最后才挤出一句：“公司宿舍满了，我只好找亲戚帮帮忙。”
“你也知道，家里地方小，平时住着都挤。这样吧，我给你转点钱，你先找个便宜点的合租房，等过几个月有了工资再换条件好的。”我试图用经济上的补偿来安抚他。
电话挂了没多久，我爸的电话就进来了。他一开口，语气里就透着不满：“你侄子找你帮忙，你怎么连人家住几天都不肯答应？”
“爸，你别急，我不是不帮他，我是真的没地方住啊。”我有点头疼地解释，“我们家只有两间房，连书房都要占着。”
“书房？书房能比一个人的落脚地重要吗？”我爸声音越来越高，“浩子一个人在省城人生地不熟，你就这么忍心让他去外面吃苦？”
“爸，我不是不心疼他。”我压低声音说，“但你也知道我们家情况，阿娟（我妻子）早就不喜欢我们家里有其他人住，哪怕是亲戚。你让我怎么开口？”
“她不愿意就不愿意，你是家里的男人，这种事你不做主谁做主？”父亲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浩子在外面受点苦没关系，可万一你嫂子听说你连家门都不让他进，这事儿传出去，你让咱们老家的人怎么看你？”
我握着手机，听着父亲的唠叨，脑子里却早就乱成了一团。
父亲的面子固然重要，但我家里的“规矩”更是不能随便破。
妻子阿娟是个要强又爱干净的人，家里从来不喜欢留外人过夜。
以前我堂弟来省城考试，借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被阿娟抱怨了好几天，说堂弟把沙发弄皱了，地板踩脏了。
我当时也火过，觉得她太小题大做，但后来想想，家是她每天打理的，规则是她定的，我作为丈夫，总不能太为难她。
可父亲一连打了五个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我知道，他不是在为侄子鸣不平，而是觉得我这个做叔叔的，不给侄子一个住的地方，就没尽到亲情的责任。
电话第五次响起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爸，我知道了，我去和阿娟商量一下吧。”
我挂了电话，走到卧室，看着正躺在床上刷手机的妻子。阿娟看到我进来，头也没抬，随口问了一句：“谁又找你了？看你愁眉苦脸的。”
“是林浩，他说想住我们家几个月。”我试探着开口。
“住我们家？”阿娟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他怎么不去公司宿舍？或者租房？好端端跑到我们家来干嘛？”
“他刚毕业，手头不宽裕，爸的意思是让我们照顾一下，反正也就几个月。”我尽量让语气平静，怕火上浇油。
“几个月？”阿娟冷笑了一声，“几个月就能存够钱租房了？
你信吗？
我告诉你，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没完没了。
他今天住几个月，明天他爸妈可能还会让你帮着找工作、借钱买房。
你敢答应，我就敢把东西收拾了搬回娘家！”
“阿娟，你别动不动就搬回娘家。”我皱起眉头，“林浩是我侄子，他毕业了，刚踏进社会，总不能让他露宿街头吧？”
“你侄子是侄子，我儿子不是儿子了？你让他住进来，儿子的书房怎么办？浩浩（我儿子）马上高三了，正是学习最紧张的时候，你想影响他？”阿娟语气坚决。
我被她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儿子的学习确实不能耽误，可父亲那边的压力也让我喘不过气。
深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父亲的那句话：“浩子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你就这么忍心让他去外面吃苦？”
第二天一早，我给侄子回了电话，婉转地再次拒绝了他。我说我家确实地方太小，暂时没法安排他住，但我可以帮他付三个月的房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侄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叔叔，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仿佛欠了他什么似的。
几天后，我从老家亲戚嘴里听说，林浩租了一个很偏远的小房间，每天上下班都要挤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大哥对我很有意见，说我不念亲情，连自家侄子都不肯帮一把。
父亲也没再打电话给我，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失望。
我把这些事情告诉阿娟，她冷冷地说：“你做得没错，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他们一家人只知道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什么时候考虑过我们的难处？”
我心里明白，阿娟说得没错，但亲情这东西，真不是简单的“本分”两个字能说清的。
几个月后，我偶然得知，林浩在工作中表现出色，已经被公司安排了宿舍，还升了职。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也更加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时候，拒绝并不是冷漠，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帮助。
父亲后来提起这件事时，语气里少了责怪，多了几分感慨：“你做得对，浩子是该吃点苦，才能成长。”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或许，这就是“为你好”的真正含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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