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课上的崔思敏。
云南宾川县拉乌完小的阅读室，该校有约1.5万册藏书。
又是一年快要结束，现在的你正在人生哪个阶段？四时有序，万物有时，你有着怎样的感悟和期待？12月16日起，在人间事儿年度策划·人生四时中，我们一起走进童年时的初心、青年时的梦想、壮年时的沉思、老年时的期待，走进人生四时，时时是好时。
每次说起家乡，11岁的崔思敏总会兴致盎然地概括，“我家那是正版的山沟沟，绝无虚假。”
崔思敏的家位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宾川县拉乌彝族乡。10岁那年的夏天，他坐在爸爸的摩托车上，沿着绵延到山顶的小路出发。他们先到宾川县城，换乘大巴抵达大理的机场。第一次坐上飞机出远门参加比赛，兴奋过头的他晕机了，只记得“特别难受”。
崔思敏参加中国诗词大会，站在宽大明亮的演播厅，面对主持人请他吃饭的邀约，他拒绝了，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在天高云阔的草原上，他和同龄人对话，说自己未来“正义的路都想走”……他的回答数次登上热搜。大家喜欢他的懂事、通透，著名主持人汪涵形容他“有着一颗金子一样的心”。
关于热搜，崔思敏知晓得不多。在大山里，他只是拉乌完小五年级学生。这是一所全日制寄宿乡村小学，周一至周五要待在学校。他喜欢看书，也喜欢和同学在操场疯跑……
于崔思敏而言，诗词是世面，山野是生活。他在经历了一场关于成长的奇幻“漂流”后，回到大山，继续从容长大。
有1.5万册藏书的村小
山里娃在中国诗词大会主舞台上，收获两枚金徽章；在综艺节目里，和城市同龄人对话令人动容……这是崔思敏被熟知和喜欢的关键点。
似乎，人们习惯以一个乡村孩子的励志故事来理解崔思敏。但当真正走进他所就读的拉乌完小，你会发现，这个故事还隐藏着很多别的元素。
这是一所拥有257名学生的乡村小学。校园不大，但每间教室和宿舍里都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不张扬，学生能随时拿到书。食堂二楼的阅读室，是学校最宽大明亮的教室，各种读物绘本被整齐罗列。
作为拉乌完小的校长，张若恒已在这里工作了28年。他能清楚说出，目前学校拥有约1.5万册藏书。这些书是过去10年通过公益机构捐赠和政府采购点滴积累下来的。
“阅读是山里孩子的一扇窗。”张若恒在拉乌乡出生、长大。在这个彝族乡村，除了一条湍急的峨溪河外，就是层层叠叠的高山。
小时候，张若恒的哥哥放羊回来会告诉他，爬到最高的山头就能看见天安门。那时，他想快点长大，快点有力气走到那个能看到大山外的山头。“可我真的爬上去了，山的那头，还是山。”
这件事对张若恒的触动很大。从大理师范学院毕业后，他回到母校，并将自己爬山的故事讲给每一届孩子听，希望孩子们身处群山，依然拥有富饶的精神世界，看到更远的天空。
对于一所全日制寄宿乡村小学而言，除了上课、吃饭，孩子们更需要丰富的课余生活。于是，阅读成为这所学校的关键词。
学校的阅读室每天开放，“共同阅读课”每周举办，每天睡前孩子们有15分钟的阅读时间，每周家长和孩子还要共同上一节阅读课。
“孩子之间、孩子和家长之间是相互影响的，最后形成一个良好的读书氛围。”这位已满头白发的校长相信，再小的力量都会点滴成山。他期待孩子们通过阅读看见更广阔的世界，养成终身受益的阅读习惯。
被阅读改变的时刻
似乎，很多理想校园的场景都在这里实现了。
教学楼、宿舍、阅读室，随处可见孩子们记录的读书感受，有人用稚嫩的笔触写下，“这里是我的童话世界。”操场上，有同学跳绳打球，追逐打闹，也有人就坐在旁边聚拢看书，大家都习以为常，互不打扰。
崔思敏最近在连载他的漫画：那是用白纸装订成的巴掌大的小册子，他用简笔画讲述一个孩子穿越回抗日战争时期的故事。这源于他最近在语文课上学习的课文《火烧圆明园》，以及自己查找的近代史。尽管看得囫囵吞枣，但这个小男生依然很愤怒，于是在漫画里，他开着坦克上了前线。
对于崔思敏而言，在参加中国诗词大会和综艺节目之前，那个由阅读打开的世界，早已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提到自己的诗词启蒙，是小时候去昆明看病时，爸爸给他买的一个巴掌大小的玩具，玩具能读5首诗。刚开始，他不理解这些诗词的意思，但因为朗朗上口而背了下来。
“一次在和爸爸做农活时，说到了古诗《悯农》。”崔思敏觉得那是一个很神奇的时刻。父亲跟他讲述，当下他们手中的农具和脚下的土地，就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场景。“我一下子就理解了诗人想要表达的东西。”崔思敏说。
在校园里，还有许多类似的、被阅读改变的时刻。
“暑假家访，我爬了很久的山去一个学生家里。孩子见到我很惊喜，首先就带我去看了她自己做的阅读角。”张若恒说，那确实是“一角”，小小的单人书桌，一个小小的小凳子，左边的门柱上用毛笔写着“学无止境”“阅读角”，右边的3层小书架上整整齐齐塞满了书。
还有已经毕业的学生，假期回家，在这位校长的家门口放了一本《我的阿勒泰》。“他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所以，书籍也是我们师生交流的纽带。”张若恒说。
见到跃出书本的世界
当然，这些被阅读定格的时刻，也塑造着孩子对于世界的最初感受。
到北京参加中国诗词大会时，崔思敏第一次看见“车水马龙”的现实场景。那天，他守在酒店房间的窗户旁，想数下一天共有多少车经过。“结果还没到吃早饭时就数不清了。”
也是这一次，崔思敏有点真正理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意思。“以前觉得，天安门肯定就是拉乌完小那么大，到了北京才发现，比10个拉乌完小都大……”
越是见到跃出书本的世界，崔思敏越是觉得自己要谦虚和努力。“永远有人比你厉害，”他很快补充道，也不是说要对比，而是要变得更好。
崔思敏觉得自己暂时去看了看外面的世界，但并没有真正走进。他的生活依旧在山野之间：春节后，帮着家里削莴笋，晾晒；暑假快到时，上山去捡菌子，松茸、牛肝菌……有的会被爸爸拿去卖，有的会成为一家人的大餐；到了暑假，他和弟弟要去捡核桃，核桃卖完了，又要种莴笋。
“我觉得这是另一种意义的世面。”崔思敏开心地跟城里的同龄人讲述这些农事，他很自豪能帮家里做这些。
在这个群山之间的小小家里，崔思敏也有自己的阅读角——房间的角落，用模板隔出来的约半平方米空间。那是在他小学一年级的寒假，父亲崔贵泽亲手为儿子搭建的。
“我希望他能好好读书，靠读书走出这里。”这是一位很朴实的父亲，年少时因为家贫，考上高中未能就读；有了孩子后，他放弃出去打工，一年围着农活转，因为他想要多陪陪孩子，“不错过他们的成长。”
“正义的路都想走”
崔贵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言传身教给孩子带来的影响。
他们家所在的乡村，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村里的老年人只要需要帮助，崔贵泽都有求必应：帮着买药卖菜、买生活用品……
“有时候爸爸会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去帮忙。”渐渐地，崔思敏习惯了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于是，在参与综艺节目时，他将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为同伴买泡面。不过，他给别人买的是桶装，给自己买的是袋装。
看着孩子这么懂事，崔贵泽也会心疼，但他鼓励儿子这么做，他相信，因为宽厚的品质、洒脱的个性，会让人生更加坦然和快乐。
在崔思敏看来，这是一些很普通的事情，但当节目结束回到家乡后，关注蜂拥而至。刚开始，同学们说他是上过电视的明星，夸他表现很好。他模糊觉得那是一种骄傲又自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要做得更好。“但后来我觉得这是一种压力，并且大到会影响我。于是，我就无视它，我觉得有些声音是必须接受的，有一些声音不用理会。”
确实，很快地，同学们的讨论渐渐消失了，毕竟校园里永远都有新鲜事。
吵吵闹闹的校园生活，从未改变。或者说，改变在更细微的地方。
以前，崔思敏说自己“正义的路都想走”，例如老师、警察，但现在他说，“我知道还有宇航员、特种兵，还有很多职业，只要是为社会作贡献的，我都愿意努力。”
最近，语文课上学到梁启超所著的《少年中国说》，崔思敏在最后一段认真做下记号。“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崔思敏说，读到这里，会想到自己去过的那些地方、见到的那些人。“那个藏在诗词中的远方，我会通过努力，靠着自己真正走进。”
很显然，属于山里娃崔思敏的奇幻“漂流”，还在继续。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李佳雨
云南大理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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