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
喝过许多地方的酒,
却从未见到过一个像木心一样的人。
他眼里深邃的淡定,
他穿透灵魂的平和,
他看破一切的风轻云淡,
都在告诉我们,
这是一个惊艳岁月的灵魂。
他在中国,遭遇过最痛苦的事:
两次坐牢家破人亡,
遭遇过最孤单的事:
一生未娶没有后代。
世事无常他“逃走”了,
却在国外大放异彩,
被英国美国视如珍宝,
这一生他经历了苦,尝遍了痛,
留下了才,但还是忘不了根,
他说,永远是个中国人。
1927年2月14日,
浙江乌镇东栅的一户书香世家里,
诞生了一个小孩,取名孙璞,
他后来,
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笔名:木心。
很多人认识他,
是从他写的一首《从前慢》开始的:
在万卷书屋里泡大的木心,
爱书如命如痴如醉,
木心曾形容当时的自己:
“我如饥似渴,得了文学胃炎症。”
乍一看,都觉得他是个作家,
却不知,木心其实还是个画家。
19岁那年,
木心带着满腹绘画才学,
考取杭州国立艺专,
他的老师,是绘画大师林风眠。
木心19岁元旦画展照片
多年磨砺,木心的书柜里,
存下无数张水墨山水画,
每一幅都静谧、安宁,
和那个喧闹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战乱年代,
或许所有人的心里都和他一样,
真切地渴望一处平和的世界。
木心画作《晴风》
木心画作《生与死》
木心画作
23岁那年,木心作了个惊人的决定,
辞去了安排好的教师工作,
他背起书拿起画笔走上莫干山,
在大雪纷飞的夜里,
他在孤寂的山上,
点一盏孤寂的油灯,
专心读书,专心写文,专心作画,
他说:“现在生活虽好,
但这是常人的生活,
温暖、安定、丰富,
于我的艺术有害,
我不要,我要凄清、
孤独、单调的生活。
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
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苦行僧般的艺术家生活,
就这样开始了。
山上严寒刺骨,呼号的寒风里,
他靠着一杯杯冲好的克宁奶粉,
一点点熬了过来。
一天夜里,木心正在屋里写文章,
忽然听见老虎用利爪抓挠木门,
惊出一身冷汗。
山民们对着木心指指点点,
讥笑道:“瞧这傻小子,
不在家好好当大少爷,
非要大老远跑到这荒山野岭受苦。”
而他一笑置之,
在他书桌上贴了福楼拜的一句话:
“艺术广大之极,
足以占据一个人。”
木心常戴的帽子、常拎的包、常穿的鞋
这般安宁生活,一直持续了六年。
之后随着孙家家道中落,
木心吃饭都成问题,
这个本该逍遥世外的精灵,
他不得不告别漫山野花芬芳的莫干山,
为生计融入到这尘世中来了。
他应邀来到上海工艺美术制品厂,
可崭新的人生刚刚准备开始,
厄运却一个个来临。
1957年的一天,木心刚刚回到办公室,
几个警察正在等他,
只问了一句“你就是木心”,
然后上来就给木心戴手铐。
一脸茫然的木心,
就这样莫名其妙坐了牢,
他的罪名是策划偷渡。
后来才知道,
几个上海美专的同学偷渡未遂,
因木心平素不合群,
他们就诬告他,拉他当垫背。
这天降得横祸,
让木心饱受折磨足足半年。
但警察找不到真凭实据,
只好把木心放了,但放他之前,
警察告诉他:你母亲去世了。
噩耗如一道晴天霹雳,
劈开了木心坚强的心脏,
他哭的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不等我出去再告诉我呢,
非要现在跑进来告诉我妈妈死了。
呜呼哀哉,家破人亡!
走了的人已经走了,
而活着的人,要承受的更多。
木心从生活泥淖里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说:“生命的本质,
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等你知道了生活将要到来的一切,
那就不是生命了。”
木心这倔强的骨头,
成就了他这个清白磊落的君子,
可这将要到来的一切,
却是他生命几乎不能承受之重!
1966年,在一次会议上,
有人嘲笑德国诗人海涅。
木心坐在下面,
当听到无知的人对诗的侮辱,
视艺术如命的他,
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
木心站起身来就骂:
“你也配对海涅乱叫。”
在那个哑声的年代,
木心的声音显得那样突兀,
当怒火汇聚成这些字眼迸发出来,
当不同的声音逆流出现,
等待他的,
就是显而易见的又一次牢狱之灾。
只是这一次,他遭受的一切待遇,
比上一次要猛烈得多。
木心被关在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
被逼迫要说那些违心的话,
木心怎么都不肯,
他们就给他吃发霉的菜,馊掉的馒头,
饭菜上来人未开口,就爬满了苍蝇。
他们将他拉进脏水里,
试图用污浊的环境,
一点点腐蚀他坚毅的身躯和精神。
可他们低估了木心这个艺术家的心智,
并非脆弱如纸,
反而坚定地如钢铁一般!
木心说:“一个人不能变成一个鬼,
不能说鬼话说谎言,
不能在醒来时,看见自己觉得不堪入目,
不管什么时候,
一个人都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他们冷笑却又无计可施,
于是愈加变本加厉,抓住木心的手,
咔擦折断三根手指,
剧痛让木心瞬间汗流浃背,
却又强忍着一声不吭。
他这朵洁白的花,
就这么决然地在尘世肮脏面前,
傲立不屈!
他被丢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足足18个月,有人猜想着,
木心这次一定会哭着求饶。
却哪里知道,
木心将监狱的生活,过成了诗!
他在本该写检讨的纸上,
写满了小说、散文。
黑暗里看的不是很清楚,
米粒大小的字体,
可他却写得密密麻麻、工工整整。
囚禁18个月,他也写了18个月,
66张纸,每一张都两面写尽,
足有65万字!
他写道:
“幸福到底是什么个样子的?
像塞尚的画那样子,
幸福是一笔一笔的。”
没有悲愤和诅咒,
更无抱怨或求饶。
他还偷偷藏下一块包装纸板,
画上黑色琴键。
到了静谧的夜,他蜷在角落里,
就着那微弱皎洁的月光,
在这无声的键盘上弹奏莫扎特和肖邦,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说:
“我白天是奴隶,晚上是王子。”
坐牢期间,他家数次被抄,
20本文字手稿是他十几年的心血,
就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他已痛到麻木,也曾绝望投海,
被追兵捞起后又关起来。
这一次“自杀未遂”后,
木心变得清醒冷静,
扫地、刷厕所,
这些脏活累活的间隙,
他或在心里默念一首诗,
或望一望那天际的光明,
他说:
“多少人自杀,一死了之,
这是容易的,而活下去苦啊,
我选难的,我以‘不死’殉道!”
熬过了那摧残岁月,
木心终于等来了被释放的那天。
他衣着体面、干净地走出,
眼里依然澄澈明亮,
全然不像在牢狱,
接受劳动改造12年的囚犯,
反而像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
身为一个文人,受到最屈辱的对待,
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怒气,
没有怨气,也没有戾气。
可12年的光阴,
谁又知道他错过了多少?
唯一的亲人姐姐没了,
自己的大好青春荒废了,
更错过了爱情错过了婚姻。
于这世间而言,
他是一个孑然一身的人了。
但任如何孤独、痛苦,仍打不倒他,
木心说:“反抗不是直接的反抗,
是人从根本上,你要我毁灭,我不!
我不能辜负艺术对我的教养!”
命运捉弄他,让他失去了一切,
但他偏不怨天尤人,
只要活得漂亮,
正如他的诗句所说: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1982年,木心56岁了,年过半百,
他却生出了要飞向世界的梦,
他来到了纽约读书。
初到美国,生活捉襟见肘,
只能住在非洲裔和拉美人杂居之地,
这里是美国底层世界,
破烂、混乱,人人只为生计,
早不在乎尊严和体面。
木心说:“来美国11年半,
我眼睁睁看了许多人跌下去,
就是不肯牺牲世俗的虚荣心,
和生活的实利心,既虚荣入骨,
又实利成癖,算盘打得太精。
高雅、低俗两不误,
生活没有这么便宜的。”
但即使置身于此,木心也要活得尊贵,
他为自己剪裁制作衬衫、大衣,
自己设计制作鞋子、帽子,
他把灯芯绒直筒裤缝成马裤,
在有限的生活费里省出小钱慰劳自己,
在生活的间隙里,
他写书画画,醉心于自己的世界。
生活的转机出现在1984年,
旅美作家木心,
在《联合文学》一举成名,
接着,哈佛大学给他举办了一次个人展,
这一次,木心走向了闪耀的人生。
木心的画作被竞相收藏,
成为美国上流人士的“宠儿”,
全美博物馆级巡回展开始,
耶鲁出版的《木心画集》全球发行,
被放在各博物馆及大书店显眼位置。
不光是美国,
木心也点亮了英国的艺术天空,
他的一些画作被大英博物馆收藏,
成为20世纪第一位,
被大英博物馆画作收藏的中国画家。
他的多篇散文与小说,
与福克纳、海明威等作品,
编在同一教材中,
成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
少年富家子弟,
青年热血男儿,
壮年饱经磨难,
中年颠沛流离,
直到今天,
他终于成为炙手可热的艺术大家。
他的学生陈丹青,
将老师讲课的材料整理结合,
著成了一本专辑《文学回忆录》,
这是木心留给我们的,
他的文学世界。
有一次,
梁文道看到木心五十多岁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优雅至极,
脸上没有一丝抱怨和苦难。
他十分惊讶:
“这哪里像是一个坐过牢的人,
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陈丹青问过木心:怎么成为艺术家?
木心回答:连生活都要成为艺术。
那些年,文学是他的信仰,
一字一字地救出自己。
他说:“吃了再多苦头,
也要笑着活出人的样子。
我们在世界上,
无非要保持这样一点态度。”
在美十几年,
木心仍旧思念着祖国故土,
于是他又舍了在美国的那些名气,
悄悄回到了乌镇,
安安静静地,
享受着生命最后的光阴。
2011年的冬天,
木心从这个世界“逃走了”,
84岁,一世沧桑,
在这位老人的脸上留下深深沟壑,
然而他的眼神里,
依然是清澈和单纯。
他最后的遗愿是希望在乌镇,
建一个美术馆。
临终前,病床上的木心,
看着属于自己的美术馆的设计图,
喃喃地说道:
“风啊,水啊,一顶桥。”
2015年11月15日,
木心美术馆在乌镇开馆,
木心身后遗留绘画作品六百余件,
文学手稿数千份,
这是他留给中国最后的美好。
木心美术馆
关于人生,木心有四个态度:
彼佳,彼对我无情——尊敬之。
彼佳,彼对我有情——酬答之。
彼劣,彼对我无情——漠视之。
彼劣,彼对我有情——远避之。
人生,他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爱情,柳暗花明,却无一村。
可经历了种种痛,
只要有了笔,有了纸,有了墨,
木心,就可以将生活变成艺术,
以诗篇与画卷保存住绵绵岁月。
这一位诗人,画家,
他不曾俯首妥协,
也不曾庸碌放荡,
他一辈子不合时宜,
也一辈子清醒纯粹,
他拒斥流俗,不被同化,
心里温暖灵魂坚硬,
这是一个,即使身在黑暗中,
也执着着为自己,
下一场纷飞大雪的人。
沧海拾珠,在这薄情世上,
木心是一束微弱但明亮的光。
今天,2024年12月21日,
木心离去13周年祭日,
谨以此文,
纪念这位活得“神”般的中国男人,
永不屈服的艺术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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