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秦纪三

秦二世皇帝二年(癸已,公元前208年)

【原文1】

初,陈涉既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妻之父亦往焉,陈王以众宾待之,长揖不拜。妻之父怒曰:“怙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不辞而去。陈王跪谢,遂不为顾。

【译文1】

当初,陈胜既已作了楚王,他过去的朋友们纷纷前往投靠。陈胜妻子的父亲也去了,但陈胜对他却以普通宾客相待,只是拱手高举行见面礼,并不下拜。陈胜的岳父因此生气地说:“依仗着叛乱,超越本分自封帝王的称号,且对长辈傲慢无礼,不能长久!”即不辞而走。陈胜急忙跪下道歉,老人终究不予理会。

【原文2】

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译文2】

陈胜的一位客人进进出出愈益放纵,谈论陈胜的往事。于是有人就劝陈胜道:“客人愚昧无知,专门胡说八道,有损您的威严。”陈胜便把这位客人杀了。如此,陈胜昔日的朋友都自动离去,从此再也没有亲近他的人了。

【原文3】

陈王以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辄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译文3】

陈胜又任命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专管督察群臣的过失。众将领攻城掠地到达目的地,凡有不听从陈胜命令的,即被抓起来治罪。以苛刻纠察同僚的过失为忠诚之举,对于所不喜欢的人,不送交司法官员审理,即擅自进行处置。众将领因此都不再亲近依附于陈胜。这是陈胜所以失败的原因。

【解析】

这三段材料在《资治通鉴》中是在一起的,但是写的事情却有两个主题,因此我将其拆开来看。其中一段是陈胜对其岳父的态度。另一段陈胜对其宾客、下属的态度。

陈胜所面对的对象有所不同,处置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归根结底其实都反映了一个问题,一个团队中,如果有的你朋友、亲戚,你作为领导或者老板怎么去管?怎么去面对他们?你又如何立威?

先来看看陈胜是怎么做的?

1.长揖不拜

陈胜对他的岳父是“长揖不拜”。相当于见面拱手没有鞠躬,算是对长辈的失礼。而陈胜的岳父也很生气,于是骂了陈胜。这直接反映的问题就是,陈胜做了楚王之后飘了、膨胀了,觉得自己是个腕了,对以前的关系从长幼有序,变成居高临下。

以古代的视角来看,帝王高高在上,哪怕自己的女婿是帝王也还是要执臣子之礼。但是陈胜是帝王吗?显然不算,他不过是草台班子自己造反称王。

这感觉就像,你现在自己创业当老板,虽然有远大目标,想做麦当劳肯德基一样的世界连锁,但是现在你才开了一个早餐铺子,员工有几个。不过好家伙,你身价没多少,人却膨胀了,见了你老丈人也不叫“爸”了,居然改叫老XX。

这叫什么事?

2.陈王斩之

斩杀的这个人,并没有犯法,只不过是说了陈胜以前的往事。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几个问题。第一,陈胜发达之后,有很多他以前的朋友来投靠他。第二,能够说出陈胜以前往事的人,起码是以前和陈胜经常在一起、熟悉甚至关系好的人。第三,陈胜在刻意树立自己的权威,刻意回避以前。

这个人说了什么?多半没说什么好话。比如,以前一起偷看寡妇洗澡、小时候撒尿和泥、偷东西被狗撵等等之类事情。这人把这些陈胜的往事说出来,固然在别人面前会显得他以前和陈胜关系很好,但是陈胜怎么看?陈胜现在是楚王,这些事抖搂出来,只会让陈胜觉得尴尬、难堪,对其威信形象有一定程度的打击。

领导者有种东西叫做神秘感,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觉得他很厉害、很牛逼,但是一旦你接触多了,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你就会觉得他和你一样都是人而已,于是你就不再觉得他牛逼。这个过程叫做去魅。比如,你对你们大领导很崇拜,觉得他很厉害。但是某天,你在澡堂里面洗澡,这个大领导也进来,赤条条的,煞白的屁股上有个大胎记,身上肥肉一颤一颤的。你会觉得他不过如此,你心中对他的崇拜就消失了。有句话叫做,“仆人的眼里没有伟人”。道理是一样的,因为仆人天天接触,看到“伟人”也要吃喝拉撒睡如常人一样,久而久之绝不会觉得他是“伟人”了,就会觉得他和你一样,不过就是活生生的人而已。

显然,陈胜这个小伙伴,做的事情就是在把陈胜给普通化、平常化、去魅。陈胜为了自己的形象,将其杀了。

3.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

如果以上第二点是为了陈胜的个人形象,那么这一点就是陈胜在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之前陈胜派出很多大将,结果不少人都自立叛变。陈胜为了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开始设立内部监察部门。凡事都要听陈胜的安排和指令,不听话的就处罚。

结果变成了,不是做正确的事,而是为了正确地做事而做事。这就像很多国有企业,人家压根就不在乎事情最后做的结果好不好,人家只在乎做的过程是否合规,只要过程合规没有违规,哪怕结果一塌糊涂也不在乎。结果就是,陈胜团队内部人心四散。

“诸将以其故不亲附”

其实也好理解,大家为了消灭暴秦聚在一起,虽然你陈胜自立为王有点过分,但是好歹目标还是一致的。现在陈胜你不做人事,暴秦还没消灭,先开始自己人搞自己人。那些真正想做事的人会怎么想?当然,陈胜的初衷是好,但是用错的方法,这点不展开讨论。

【启发】

这两段材料,深度挖掘其实映射在我们现代人身上,无非是两个问题。

第一,你发达了之后,如何面对以前那些亲朋好友,尤其是在你手下混饭吃的亲朋好友(俗称皇亲国戚)。这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说,以前说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朋友发达了你应该如何面对他。

第二,普通人创业初期团队中领导者的威望应该怎么树立?

1.总结起来,包括但不限于,这三点。

私下保持平常心,公事公办不特殊化。私底下可以亲近,按照原来的关系。但是公开场合、公事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2.隔山打牛。

如果对于某些人不注意,仗着和你关系好乱来,如果是公事,那就私下沟通让他适可而止。如果是他公开场合不给你面子,没上下关系。那么你不能当场发火,可以让别人点拨点醒他,让他适可而止有分寸。自己不要出面,否则别人会觉得你膨胀了、飘了、不得了了。

3.站得住脚。

当然,第二点也可以跳过到这里。如果对方做的实在是你让很不爽,比如伤你面子、毁你形象,你想收拾他,记住不能用这些作为借口。应给换个角度找其他的东西,比如他的确犯错了,违规了。

然后你再处理他。一方面站得住脚,另一方面你对这些和你关系好的人,依然秉公处理,不徇私情,你的威信也立了起来。因为你立威并不仅仅是针对对方,而是要针对这个组织内所有人,你处置的对象不过是你的发力点。

从这点来看,陈胜为了立威而立威,就有些过分了。但是如果,陈胜以堂堂正正的军法、制度来处理,可能最后的结果又不一样了。这一点要学学彭越

最后再补充一点,如果你自己创业,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朋友、亲戚在你的团队中。至于为什么,你品,细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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