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非遗歙砚雕刻技艺传承人蔡永江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总编辑 蒋丰

古往今来,文房四宝之于文人墨客,莫过于“命”。砚之于“文房四宝”,又是一种灵魂般的存在。安徽是中国文化“宝库”之一,传统工艺一脉相承,随岁月悠长流转。据北宋唐积《歙州砚谱》记载,自唐代起,歙砚就名闻天下。宋代书法家蔡君漠以“玉质纯苍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相如闻道还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之句将其与卞和玉相媲美。20世纪80年代,歙砚制作成为全国佼佼者。砚雕作为一种工艺,更是一种独具“匠心”和“文心”的艺术创作,散发着传统文化清香。2024年金秋,在应江苏省中国画学会和安徽省文房四宝协会邀请的“皖南文房四宝文化之旅”期间,记者专程采访了非遗歙砚雕刻技艺传承人蔡永江先生,与这位以刻刀在砚石上行走书法与绘画的大师面对面,探访深藏于砚台之中的非遗故事和艺术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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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砚雕是文化追求和艺术攀登的“跨步”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从工艺角度看,您既是一位画师,又是一位雕刻家。绘画与雕刻,相辅相成,有机融合。请问,是什么契机使您走上砚雕的艺术之路?

蔡永江:我自幼跟随父亲学习书法,最初到婺源原本是带着学画的目的而来。巧合之下,在上海时曾经遇到徽州的歙砚商人,向我讲起安徽的好山好水,特别是涌现出的文化艺术大师。虽然当一名画家是自己的“初衷”,但这里赋予了我更难得的文化新机缘。众所周知,享有盛誉的徽雕是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徽州四雕”光彩绚烂,在中国的民间雕刻史上留下了不胜枚举的佳篇。歙砚雕刻从“徽州四雕”以及版刻、篆刻等诸多传统工艺中博采众长,又充分吸收和结合当地文化,形成了“徽味”浓厚的地域文化特色。深切感受这块土地炙热的文艺熏陶的同时,或许也是自己这种修书学画的传统功底,也促使自己不满足于绘画的寻常路径。日积月累之中,歙砚,成为了我可以更加从容、大胆表现和创新艺术思想和风格的载体。在我看来,从画板走到砚台,是自己的一种人生选择,更是一种突破,也有着在艺术探索上的“跨步”的意义。

“书卷气”应是歙砚雕刻的核心气质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砚石上呈现怎样的绘画和文字,左右着砚石的表现风格,传递着雕刻者的艺术倾诉和文化定位。您如何看待歙砚雕刻的特点,如何把握您的创造方向?

蔡永江:老一辈的匠人和艺术家留下了很多“至宝”。在他们的雕刻作品中,能够看到充满徽州情感和生活体验的精细、圆浑和饱满。艺术无定式,歙砚雕刻工艺的多彩性为“文房四宝”注入了更多不可复制的文化灵动和艺术跳跃。但是,除了作为具有艺术鉴赏价值的作品之外,我认为歙砚首先是“砚”,艺术创造必须要关注它的功能体现。如果砚不能用的话,它就只是一块石雕。器以用为功,最基本的构成元素是不能少的,这是它的基本语言。用现在的话讲,要关联它的使用场景。中国人常讲,要学文人墨客那样“附庸风雅”。其实,风雅是文化的气质所在。作为“文房四宝”的重要成员,砚石是存于书房之中的,作为文人的喜好之物,应该具有明显的“书卷气”,而不是民俗化。

因此,我始终注重在歙砚雕刻中突出能够展现这样一种诗情画意的文化注入。在摸索和学习中,寿山石的薄意雕刻手法成为赋予歙砚雕刻“书卷气”的灵感。“薄意”早已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发展形式,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将“薄意”雕刻提升到全新境界的清末民初雕刻宗师林清卿。他为精进技艺,还曾专门放下刻刀全身心学习绘画。可以说,浅薄浮雕的“薄意”之中富含画意,两意相融,华气自来。“画”的内容上,比起接地气的烟火生活,我更倾向于能够展现文化雅致之人、之物,或文人画像,或文集诗句,或仙逸人物,或梅竹双清,以此来阐释和传递经典文化意蕴。一块充满“书卷气”的砚石,能让整个书房飘香,也能让书房的主人气定神闲,静看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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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然、与自己不断开展“对话”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平时展现在我们眼前的都是歙砚雕刻的成品,但其背后一定有着复杂的工艺过程和文化创作,每件作品都是一个紧密、完整的有机整体,请您谈谈创作背后的故事。

蔡永江:歙砚雕刻从选料开始,奇异多变、色彩斑斓的歙砚籽石为砚雕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每块石头各有不同,不可复制,“读石”是雕刻者和石头的一场重要“对话”。结合大小、形状、颜色、纹理等因素,要考虑题材、造型和构图,甚至是刀法和刀路。一边是天然造化,一边是艺人工匠追求的文化意境。砚石对我而言,就像画家笔下的宣纸,但两者又有不同。在宣纸上作画基本取决于自己落笔后形成的“主观性”创造图像,而砚台有着天生的纹理,其纹理就是作品的“一半”。大自然已是能工巧匠,若要为其再赋予人性的创造,就必须顺应自然。或者说,藏在砚石中的自然之美会引导人的创作。因此,砚雕是一次深入、细致和自然的对话之“旅”。作品的“另一半”无疑是雕刻者对美感、艺术和文化的理解和呈现。诗、书、画、印是中国文人画的重要基础,也始终是我在砚雕中力求融合的要素。大家对我的雕刻风格往往理解为一种“薄意砚雕”,但更是一种文人雕刻艺术。对个人而言,这是一个自我发现、自我研磨和自我塑造的成长过程。因此,砚雕又是和自己的一次审美、心灵甚至是人生观的一次碰撞和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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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工美艺术走向文化修养的“修行”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在您的砚雕作品中,能够读到丰富的文化、文学内容,感受到浓浓的文人情怀。于持砚人来说,是一件艺术品。对您而言,砚刻关联着怎样的心理路程,又有怎样的文化意义和生活意义?

蔡永江:砚刻的学习是一个永远在路上的动态过程。这不仅是学习一门手艺,更重要的是知识文化的沉淀和升华。砚台是所有知识积累的表现平台,是一个人修养的集成体现。就个人而言,我喜欢有文化诗意的美感画面和创作效果。如果创作者带着诗怀去投入工作,那么雕刻出的砚也是一首诗,能够充分体现本人的诗心、诗性和诗情。

另外,歙砚雕刻作为一种传统艺术,也面临着如何传承的课题。中国工艺美术有着很好的传统和创新,时代的新挑战进入艺术理论的领域。艺术品的创作过程,就是作者思想的落实、体验的过程。作为手艺人,我认为一定要清楚和重视“手艺的思想”。歙砚雕刻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之一,是民族艺术的一项“修行”。从个体作者的生活感悟,走向工艺美术工作群体的文化修养。从继承传统,走向理论创新。中国的艺术文化创造,需要严肃而壮烈的“殉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