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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一切都是平滑透明的——可塑的玻璃。

您带着连词和介词,

您带着精魂、呼吸和回生,

疏远和亲近。我们是未来的世界,

请随我们来,我们将保存您,就像保存一块陶片、一个象征、

一尊石狮子,在2024年我们将庆祝您的百岁诞辰。

——《开合开·我预言往昔》(节选,1998),本诗系阿米亥写给自己百年诞辰的预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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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胡达·阿米亥

阿米亥虽说是犹太人,但对他来说,希伯来语并非第一语言。因此,他对这种语言的历史性和奇特性有着敏感而深刻的意识,这就使他的作品从内涵到风格都显得与同代人有所不同。他所使用的诗歌语言主要是他周围人们日常实际所说的口语,同时也吸收“圣经”等古代典籍中的文学语言。他在《国民思想》中写道:

现在,说话,用这疲惫的语言,

这从在圣经中的沉睡里撕扯出来的语言:

盲目地,它从一张嘴到另一张嘴徘徊着。

那曾经描述过上帝和神迹的语言

现在说:汽车、炸弹、上帝。

而在《历史之翼的呼啸声,如他们当时所说》一诗中,他还透露了自己改名的缘由和经过:“我付五个先令把我受自犹太流散地祖先的姓氏/改成一个骄傲的希伯来语姓名以和她的相配。”他的德语原名“路德维希·普弗伊费尔(Ludwig Pfeuffer)”甚少人知;他的希伯来语姓氏“阿米亥”义为“吾民生存”;名字则是常见的犹太人名,旧译为“犹大”。要完全认识一个作家,首先须阅读他的全部作品。阿米亥的精神面貌深邃复杂,在此只能略窥一二。至于其丰富的创作题材,限于篇幅,也不可能一一细数了,因为——借用菲利普·拉金的话——“每一首诗都必须是它自己单独新造的宇宙。”

希伯来语可说是一种历史的畸形儿,它不是自然有机地发展着的,而是被有意识地人为保存、复兴和现代化的。自约2000年前耶路撒冷被古罗马人夷为平地,犹太人被逐出故土,流散到世界各地,十多个世纪以来,希伯来语仅用于宗教仪式、教义研究、诗歌和墓志铭制作,而不用作日常口语了。这意味着这种语言已实际死亡。直到19世纪中叶,随着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兴起,复活希伯来口语的趋势自然而然成为犹太民族文化生活更新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愈来愈多的希伯来语文学作品问世,愈来愈多的犹太人开始在日常生活中说希伯来语。在英国委任统治巴勒斯坦时期(1920~1948),希伯来语与英语和阿拉伯语一道被确认为该地区的官方语言。其词汇量从“圣经”时代的8000词增至120000词。如今的希伯来语已成为一种丰富的活生生的语言。以色列政府还成立了希伯来语言研究院专门指导和规范该语言的发展。

说到希伯来语诗歌的发展,就不得不提深具宗教精神且多罹苦难的犹太人,在古代,他们所歌所写的一切大都与其宗教和历史有关,几乎没有什么纯文学可言。即便有,也不许进入正统典籍,很难流传下来。著名的《所罗门之歌》(即《雅歌》)就是经过长期激烈争议后才被尴尬地收入“圣经”的,但其中的男欢女爱被曲解成了犹太人对锡安山的宗教感情的讽喻。无论如何,成书于公元前13~公元2世纪的“圣经”保存了最古老的希伯来语文学。尽管在它之前和同时都有其他希伯来语文献存在,但至今都已失传了。现存最早的一首希伯来语诗是《创世记》第4章第2~24节的《拉麦之歌》:

亚大和洗拉,听我讲话。

呵,拉麦的妻子,听我说:

有一人伤我,我杀了他;

还杀了个孩子,他打了我。

若杀该隐,遭报七倍,

拉麦报仇,七十七倍。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犹太性格盖可溯源于此。

在随后的1000年间,不再发现有《雅歌》一类的世俗诗歌传世。这并非意味着绝对不存在这类诗歌的创作,而可能是由于受宗教势力的压抑而未能流传下来。流传下来的是作者姓名大都亡佚了的大量宗教诗,其形式有悔罪诗、哀歌和祈祷诗,其技巧基本上不出“圣经”诗歌技巧的范围。

公元8世纪初,信奉伊斯兰教的北非柏柏尔人入侵西班牙,解放了在那里受西哥特人奴役的犹太人。希伯来文化不仅因此复兴起来,而且开始同化吸收新征服者的文化精华。不久西班牙犹太人就开始用阿拉伯语交谈和写作论文了。唯有宗教诗的性质要求其内容必须用希伯来语写作,但其标题往往是阿拉伯语的。而且,犹太诗人还模仿阿拉伯诗人歌颂西班牙城市的技巧来赞美锡安山。西班牙成了希伯来文化的中心;公元1000~1200年被称为希伯来语诗歌的“黄金时代”。那里涌现了一大批希伯来语诗人,其中最著名的是犹大·本·撒母耳·哈-列维(Judah ben Shmuel Ha-Levi,1075~1141)。他不仅写宗教诗,而且写世俗诗,甚至写爱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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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大·本·撒母耳·哈-列维

其后,西班牙被基督徒征服,随之而来的是对犹太人施行的迫害、强迫改宗和驱逐。希伯来文化的繁荣中止,中心转移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法国的普罗旺斯和巴勒斯坦的塞勒菲特。这些地方的诗人和神秘主义者同样保持着希伯来文学艺术的生命火种。就这样,一代代苦难深重的犹太人薪火相传,走过黑暗的中世纪,迎来启蒙时代的曙光。

18世纪后期,西欧的犹太人初次获得了公民权。这促使他们急于与周围世界同化,以便结束中世纪式的贫民窟生活。他们认识到,要克服犹太人的隔离主义生活方式,让外界接受他们,就必须借助于理性和知识。于是,他们从对“圣经”诠释的执着转向对科学和世俗文学的研究。希伯来语言又一次复兴,尽管是出于实用目的。希伯来文学也开始从意大利扩展到德国、荷兰、奥地利、俄国等地。1750年,出现了第一本希伯来语杂志。不过,启蒙文学大都是充满乐观主义的宣传品,艺术性低劣,也少有作者至今仍为人所熟知。但是,启蒙运动为希伯来语的真正复活打下了基础,为现代希伯来文学的产生创造了条件。

在欧洲的犹太人启蒙时期(1781~1881),随着犹太人应享有充分公民权和犹太生活世俗化的提倡,以及号召犹太人回归故土、重建家园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萌芽,一种与传统诗歌表现方法的决裂也开始悄然出现。这一时期的重要诗人有哈伊姆·纳赫曼·比亚利克(Chaim Nachman Bialik,1873~1934)和扫罗·车尔尼霍夫斯基(Shaul Tchernichovsky,1875~1943)等。他们在20世纪初与许多欧洲犹太人一起移居巴勒斯坦地区,“去建设它且被它所建设”。这些移民当中还包括被视为现代希伯来语文学之父的小说家约瑟·哈伊姆·布伦纳(Yosef Haim Brenner,1881~1921)和撒母耳·约瑟·阿格农(Shmuel Yosef Agnon,1887~1970,1966年诺贝尔奖文学奖得主)。比亚利克的作品反映了他对犹太民族复兴运动的热忱,既有再现犹太历史的长篇史诗,也有描写爱情和自然风光的纯抒情诗。

在坚持传统体式和句式典雅的同时,他摆脱前人圣经式语言的巨大影响,创造了一种接近正在萌生的口语的新希伯来语诗歌用语。车尔尼霍夫斯基既写抒情诗也写戏剧史诗、歌谣和寓言。他试图通过注入一种自尊精神和对自然与美的高度意识来矫治犹太世界。他的语言风格接近犹太教法典文体。比亚利克和车尔尼霍夫斯基代表着希伯来语诗歌从古典到现代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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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伊姆·纳赫曼·比亚利克

第二代诗人的主要代表有亚伯拉罕·史隆斯基(Avraham Shlonsky,1900~1973)、拿单·阿尔特曼(Natan Alterman,1910~1970)、利亚·戈尔德贝格(Leah Goldberg,1911~1970)和乌里·兹维·格林贝格(Uri Zvi Grinberg,1896~1981)等。他们活跃于以色列独立前和建国初期。

史隆斯基对诗歌语言进行实验创新并运用丰富的意象歌颂铺路、涸泽、造屋、定居的开拓者们。阿尔特曼的作品贴近现实,具有明显的评论时政的特点,反映了犹太聚居区各个发展阶段的风貌。其语言丰富,体式、语调、韵律、意象和比喻复杂多样。戈尔德贝格创作风格较为保守,但她的作品以细腻的笔触描写城市、自然以及寻求爱、联系和注意的人们,拓宽了抒情的幅度。格林贝格的诗作充满愤怒和绝望,主要运用狂暴刚烈的意象和文体处理民族主义运动和纳粹大屠杀所造成的身心创伤等题材。这些诗人首次把口语节奏引进希伯来语诗歌;他们复活古词语并创造新词语,给古老的希伯来语注入了丰富而新鲜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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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亚·戈尔德贝格

这一时期的诗歌深受俄国未来主义和象征主义及德国表现主义的影响,在技巧上倾向于古典结构和整齐韵式的旋律性。许多作品都在被配乐后成为民间文化的组成部分。它们反映了诗人们出生国的风物景致和他们对新国家的新鲜观感,以及来自“那里”的记忆和在“这里”扎根的愿望,表达着——如利亚·戈尔德贝格所写的——“两个祖国的痛苦”。

耶胡达·阿米亥属于第三代诗人。他们通常被称为“独立战争一代”,其中的重要诗人还有拿单·扎赫(Natan Zach,1930~2020)和大卫·阿维丹(David Avidan,1934~1995)等。这一代以本土出生且以希伯来语为母语的年轻人为主体的战后新诗人倾向于降低声调、退避集体经验、对现实作自由观察、采用自由诗体,以及从以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Aleksandr Sergeyevich Pushkin)、约翰·克里斯托夫·弗里德里希·冯·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等欧洲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作家为主要偶像转向接受现代英美诗歌的影响。阿米亥善用的反讽、悖论和玄学比喻等手法也都成了较他略年轻的同代诗人作品的共同标志和特点。他们宣告了观念性诗歌的终结以及与战前古典结构和整齐韵式传统的决裂,真正完成了希伯来语诗歌的现代化。

在使用当代希伯来口语写诗的实践过程中,阿米亥也得力于对现代德语和英语诗的熟悉。他的第二本诗集《两个希望之遥》(1958)显示了他用英国和欧洲大陆的各种传统诗体所做的实验,巩固了他在第一本诗集中所作的希伯来语诗歌语言和韵律的革新。批评家梅厄·明德林(Meir Mindlin)评论说:“他把儿童眼光的天真与士兵的粗鲁、柔情和对生命代价与国家建设中价值观的敏感结合起来,完善了一种能够捕捉以色列生活万花筒所有细微处和矛盾的诗歌工具。”至此,阿米亥已被视为重要诗人了。

炸毁房屋的人

现在被遗弃了,就像被遗弃的村庄,

而地球

依旧转动,

乡间铺着地毯。

雨在空荡荡的世界面前练习着步伐。

词语被替换,就像卫兵换岗:

有的总是在岗位上睡着。

风一路从海上

哭泣着来去。

我的思绪敞开又变得幽暗,

像切开的苹果。

但我的身体自由而快活,

像一座被炸毁的房屋,透过它可以看见

天空。

——《两个希望之遥·炸毁房屋的人》

其后,他又出版了诗集《在公共花园里》(1959)、《诗1948~1962》(1962)和《此刻在风暴中》(1969)等。他所有的诗作都显示出营造悖论和不寻常意象的天才与嗜好。一如他的用语兼容希伯来文言和当代白话,他的意象则并置当代事物和传统或“圣经”典故,从而造成惊人的对照和具有反讽意味的戏剧性场景。

我厌倦了夏季。

静默修女的修道院顶上升起的烟

是我所能说出的一切。

这一年冬季将来迟,

当我们为它的来临作好准备

而我们并不情愿之时。

我厌倦了。且诅咒那三大宗教,

它们不让我在夜间安眠,

那混合着钟声、宣祷者吼声、羊角号鸣声和嘈杂赎罪声的一切。

呵,上帝,关闭你的屋门,让世人休息吧。

你为何还不遗弃我?

这一年岁月踌躇。

夏季拖延。

若非这些年来我强忍住的泪水,

我早已像荆棘一样枯干。

我内心里一场场大战在可怕的寂静中进行,

只听得成千上万汗湿裸体的角斗士的喘息声。

没有铁器,没有石块,只有肉体,像蛇一样;

后来,他们将由于厌倦和疲惫而松开彼此倒下,

将会有云,将会有雨,

当我们为此准备好,而我们并不情愿之时。

——《此刻在风暴中·凯撒里亚篇·以禄月末》

在某些批评家看来,阿米亥对意象的迷恋似乎有点儿过分。他们认为诗集《并非为了回忆的缘故》(1971)就显露出“危险的矫揉造作风格的征兆”。但另一些评论者则认为“他的诗作的意象中有一种强有力的真切可感的因素”,这主要表现在英国桂冠诗人特德·休斯(Ted Hughes,1930~1998)翻译的诗集《耶路撒冷和我自己之歌》(Songs of Jerusalem and Myself,1973)中。在这本诗集中,人到中年的诗人“在构成他生活的快乐和悲哀的振幅之中获得了一种不确定的宁静,从这种宁静中升起了他的诗歌本质的抒情性”。这两本诗集与随后出版的主要以爱情为题材的《这一切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幸福》(1973)一道确立了阿米亥作为当今以色列最杰出诗人的地位。截至2003年逝世,他一共出版了13种希伯来语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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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德·休斯

从1968年起,阿米亥的作品被英、美诗人和翻译家们大量翻译成英文。至今他的每一本诗集几乎都有英译本。其中有两种还是他亲自动手翻译的,即《阿门》(Amen,1977,与特德·休斯合译)和《时间》(1977;英译本:Time,1979)。特德·休斯说:“翻译是诗人自己做的。我所做的仅仅是改正较不通顺的怪异之处和语法及惯用法错误,以及更动措辞和行尾。我首先想保留的是阿米亥自己说英语的声音的语调和节奏……庞德所谓的第一诗歌美德——‘心之音调’……它们是耶胡达·阿米亥自己的英语诗作。”

《阿门》——内容主要译自《这一切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幸福》——标志着阿米亥诗风从意象繁复炫目到简洁真朴的转变。休斯在该书的“序”中写道:“随着它们变得更开放、更单纯、外貌更朴拙,它们也变得更赤裸裸地现实、更活生生地精确。它们开始传达真实事件的震惊。无论心思的跳跃多么神秘或怪诞,最终的效果总是极端单纯和直接的。人们不再那么留意一位令人目眩的天才诗人的技巧,而是留意他所经历和感受的真实事物的讲述……”谈到这本诗集的题材时,休斯说:“几乎他所有的诗作都是披着这样或那样伪装的爱情诗……在以战争、政治和宗教的词语写他最隐私的爱情苦痛的同时,他不可避免地要以他最隐私的爱情苦痛的词语写战争、政治和宗教。”美国批评家马查·路易斯·罗森特尔(Macha Louis Rosenthal)也似有同感,他认为《阿门》中的许多最优秀作品是写“爱情的欢乐和灾难。失败的性能力、失落的关系和破裂的婚姻等主题使这本书笼罩着一种苦涩的阴影,其痛苦程度可与以色列战争中一切死亡和苦难相比拟,以至于这两类情感不可分割地融汇在一起”。罗谢尔·拉特纳(Rochelle Ratmer)也说:“阿米亥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普遍事物只能通过最个人的经验去接近。这些诗里没有愤怒,极少罪疚,只有一种平静的接受和沮丧力图充满爱和关怀。”他们一致看到:阿米亥极少空泛地处理民族、宗教、政治等大题材,而往往聚焦于个人日常经验;诚实的镜头不可避免会折射出个人所处的历史和社会背景,从而又可推知这相同背景之中普遍的人类遭遇和情感。

《时间》包括80首相对独立的无题抒情短诗。实际上“时间”既是它们的总题也是它们的主题。它们似随意拾取的时间长河中漂流而过的一枝一叶,聚在一起拼贴出历史的季节、圣城的风景、肉体的存亡、灵魂的永恒。与《阿门》相比,《时间》更具整体性。虽然诗人仍保持一贯的自白风格,但他的目光更多地从自顾移向顾他,他的灵魂末梢更深地浸入犹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之中。美国评论家雅舍·凯斯勒(Jascha Kessler)在该诗集问世当年评论说:“阿米亥混合起他自己的哀伤、个人历史、怀旧感、幽默感和一种特别犹太式的混合物,其中包括坚忍的引退和接受、历史、人民、个人不幸和非常深沉的对于他的时代几乎是无法定义的快乐,以及那更大的他称之为时间的连续物。……有许多甜蜜而哀伤的诗作是关于爱——多为旧日的爱和失去的爱:背景是以色列多姿的风景;关于悔恨和忧伤的诗作……中年恋人的忧伤;但《时间》的展示主要是对生命及其临终岁月的一次盘点。”

的确,时间是阿米亥诗作中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作为犹太人,阿米亥对民族生存的延续——历史——极为敏感;作为一个人,他尤其对时间在人身上刻下的年轮——年岁——敏感。年岁的增长给他添加忧愁和恐慌,尤其是年过不惑之后:“我的人生是四十二年的破纸。”(《我人生的四十二年》)然而此后则是渐来的生命退潮的恬静:“一个人愈老,他的生活就愈不依赖/流逝变幻的时光。”(《这一切造出一种奇异的舞蹈节奏》)像爱尔兰大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一样,阿米亥老当益壮,充分证明了自己是在时间激流中游泳的强者。他的创作同样弥老弥丰,愈老愈精。对于他来说,时间不再意味着生命的消亡过程,而是通往完成和永恒的摆渡。

两个恋人的身体作痛,

在草丛里滚了一整天之后。

夜间他们的不眠共卧

给世界带来拯救,

但不给他们。

旷野里燃烧的一堆篝火

由于痛苦而盲目地

重复着太阳在日间的工作。

童年遥远。

战争临近。阿门。

——《时间5》

自1980年代以来,阿米亥又出版了诗集《大宁静:有问有答》(1980)、阿西雅·古特曼(Assia Gutmann)翻译的《情诗》(Love Poems,希、英双语版,1982)、《天赐良辰》(1982)、《你本是人,仍要归于人》(1985)和《就连拳头也曾经是五指伸开的手掌》(1989)等。他曾多次获得诗歌大奖,如“史隆斯基奖”(1958)、“布伦纳奖”(1969)、“比亚利克奖”(1976)等,以及“以色列奖”(1982),还曾多次受聘为欧美及埃及各大学的访问诗人,并多次出席国际诗歌节。至今他的作品已被译入30多种语言,在国际上享有盛誉。以下摘引一些欧美诗人和评论家对阿米亥的评价:“他是我们的伟大诗人之一。……他的语调令人永远难忘。”[《泰晤士报文学副刊》(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在纯粹的想象力方面,在不断更新的诗歌涉及现实之能力的意识方面,阿米亥在以色列舞台上无人可比,也许在世界范围内也少有匹敌。”[罗伯特·阿尔特(Robert Alter)语]“耶胡达·阿米亥是迄今世界上六七位头号诗人之一。他找到了一种声音,能够跨越文化界限说话;一种眼光,能够使现代以色列公民兼战士的冲突经验代表人类的冲突经验。”[马克·鲁德曼(Mark Rudman)语]“他的力量所显示的幅度和忠实的、人性的一贯性应确立他作为20世纪主要国际诗人之一的地位。”[唐纳德·瑞维尔(Donald Revell)语]“阿米亥已跻身于那少数、罕见、永恒的诗人之列——纳齐姆·希克梅特(Nâzım Hikmet,1902~1963)、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ław Miłosz,1911~2004)、塞萨尔·巴列霍(César Vallejo,1892~1938),——他们通过重新定义我们的高尚品质,通过以其多重自我的声音对我们说话而为我们每个人和全体代言。”[斯蒂芬·伯格(Stephen Berg)语]“耶胡达·阿米亥,在最佳状态时,他是最佳的。”[欧文·豪(Irving Howe)语]

虽然阿米亥主要是诗人,但他最先却是因一部长篇小说《不属于此时,不属于此地》(1963;英译本:Not of this Time,Not of this Place,1968)而闻名欧美的。这“第一部由以色列人写的关于纳粹大屠杀的重要小说”现已成为现代希伯来语文学中的经典作品了。另外,他还写有一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一部剧作集和三本儿童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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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胡达·阿米亥诗集(全3卷)(百年诞辰纪念增订版)

[以]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 著

傅浩 译

2024年9月出版/398.00元

ISBN 978-7-5228-3545-7

内容简介

本诗集共收诗1114首,较前一版(《噪音使整个世界静默:耶胡达·阿米亥诗选》)新增543首,包括总计1078诗行的全本自传体长诗《图德拉最后一位便雅悯的游记》,以及译自希伯来语原文的长诗《在公共花园里》(选段)和《开合开》(按希伯来原版体例编排)英译本未译的诗作,并且本诗集还据希伯来语原文对旧译文字、译诗排序和各集题名作了校订与调整。耶胡达·阿米亥是首位用现代希伯来语口语写作的诗人,傅浩先生在翻译时则使用尽量接近口语的精炼的当代汉语,以期在风格上接近原作。

图书目录

上卷诗集

《此时和别的日子里》(1955)

《两个希望之遥》(1958)

《在公共花园里》(1959)

《诗1948~1962》(1962)

《此刻在风暴中》(1969)

中卷诗集

《并非为了回忆的缘故》(1971)

《这一切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幸福》(1973)

《时间》(1977)

《大宁静:有问有答》(1980)

下卷诗集

《天赐良辰》(1982)

《你本是人,仍要归于人》(1985)

《就连拳头也曾经是五指伸开的手掌》(1989)

《开合开》(1998)

增补诗文

本诗集在傅浩先生所译前三版“阿米亥诗集”的基础上增补诗文如下:

①据哈罗德·席梅尔、特德·休斯、阿西雅·古特曼及耶胡达·阿米亥英译的《耶胡达·阿米亥的早期诗集》(The Early Books of Yehuda Amichai,1988),哈拿·布洛克与斯蒂芬·米切尔英译的《耶胡达·阿米亥诗选》(The Selected Poetry of Yehuda Amichai,1996)及便雅悯·哈沙夫与芭芭拉·哈沙夫英译的《耶胡达·阿米亥:诗的一生,1948~1994》(Yehuda Amichai:A Life of Poetry 1948-1994,1994)译出其中所有先前未译的诗作;

②据罗伯特·阿尔特编的《耶胡达·阿米亥的诗》(The Poetry of Yehuda Amichai,2015)转译了其中所有新出的英译诗作;

③补译全了自传长诗《图德拉最后一位便雅悯的游记》、没有英译本的长诗《在公共花园里》(选段)和最后一部诗集《开合开》(含英译本未译的诗作);

④ 据尼莉·沙夫·戈尔德(Nili Scharf Gold)所著传记《耶胡达·阿米亥:以色列民族诗人的造就》(Yehuda Amichai: The Making of Israel's National Poet,2008)修订了部分诗作或部分诗节。

译者的话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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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浩,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翻译协会“资深翻译家”,诗人,曾获“梁实秋文学奖”、“袁可嘉诗歌奖”等。译有《叶芝诗集》、《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集》、《约翰·但恩诗集》、《英诗华章》以及《阿摩卢百咏》等

欢迎你,老朋友,来旧地重游。请放心,这回还是我当向导。最后,顺便提一下,现在可以透露了,1994年我初次应瑞典学术院(Swedish Academy)之邀推荐诺贝尔奖文学奖候选人,提名的就是耶胡达·阿米亥,可惜他没有获奖。但是我相信,他的伟大并不因此而稍减,他的作品就是最好的证据。

诗应像科学一样精确

这是诗人耶胡达·阿米亥亲口告诉我的秘诀。

1993年3月,阿米亥夫妇来北京。

我陪他们游长城和十三陵。

在定陵地宫里,我指着石刻的皇后宝座介绍说:

“This is the Queen's throne.”

“The Empress's,”耶胡达纠正我。

将近一年后,我去耶路撒冷。

阿米亥夫妇陪我游死海。

车过犹大荒漠,看到路边山坡上有一只大角羊,

哈拿对我说:“Look,deer.”

“Goat,”耶胡达纠正她。

“诗应像科学一样精确。

一般人爱说‘很好’,‘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而诗人只说‘好’”,耶胡达·阿米亥如是说。

对,我(不说“对极了”)心想,翻译也应如此!

——原载《作品》2018年第6期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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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整理自本诗集译者所作各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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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陈旭泽

编辑:张思莹

审校:柳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