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子昂读书台与他相遇
文/汪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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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24年11月28日,我和成渝两地的作家一起登上四川省射洪市城北20公里外的金华山(汉时名“烟墩岭”),山上的读书台是初唐诗人陈子昂(658-700)青年时读书的地方。在陈子昂冤死六十多年后,杜甫专门到射洪陈子昂读书台和故宅瞻仰,并留“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的诗句。
漫步在不同朝代不同风格的感遇厅、拾遗亭、明远亭,或前看,或回眸,在古典园林般的廊墙上,随处可见与子昂公相关的经典诗篇。西柱刻杜甫来此拜祭留下的《登金华山野望》,东柱刻杜甫《观陈公堂遗迹》,还有“所读何书,尚有遗篇传墨翟;其人如玉,无须后辈铸黄金”等名联。
面对由北向南的涪江水和高耸入云的香樟树,我心里洋溢着对子昂公的仰慕、骄傲、钦佩与喜悦——子昂公与我外祖父的血缘,同可追溯到陈姓公认的血缘始祖陈胡公满和舜,如再远一点,还可追到舜的祖先少皞金氏。
推开时间那扇门窗,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声响,风沙漫漫飘:一骑弃剑从文的青年男子带着书童由远而近踏入这文思泉涌的诗意时空——四川射洪金华山。
我相信这位出生于豪华世家的青年男子,就是“一代唐音起射洪”、李白推崇的“麟与凤”、杜甫颂之为的“雄才”、韩愈誉为具有“诗骨”的右拾遗陈子昂。
那天,我被这位带着唐韵诗风的青年男子给迷恋得神魂颠倒——他身上特有的唐人遗风,是被上千年的时间浸润和陶冶过的,如酒的芬芳,沁人心脾。不然,冬日暖阳下的每一根草,每一片香樟叶,每一寸泥土和每一廊墙上的诗行里,怎会全都簇拥着我与子昂公相遇呢?在陈子昂读书台——时间的镜头,竟然把我和子昂公的距离拉近了1300年。
射洪的山石作证,我在这“千山景色此间有,万古书台别地无”的金华山,我闻到了子昂公手里的书卷香和挥笔豪放的墨汁香。
射洪的山鸟作证,我在植被茂密、空气清新的读书台与金戈铁马、驰骋疆场、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子昂公相遇了。
我们相遇在子昂公独特的人格精神和“国朝盛文章 ,子昂始高蹈”的诗篇里,相遇在时间流淌的超重低音和子昂公年复一年在此诵读的吟唱里。他的左脚,走出了南朝诗歌的柔美;他的右脚,踏出了北朝诗歌的刚劲。他的脚步,忽儿带风、带雨、带祖传下来的“杰士”步;又带寻仙望道的“墨者”风和热血凉透后的悲凉步。
就在那时,就在那时啊!我仿佛看到了子昂公和卢藏用、宋之问、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杜审言、司马承祯他们在此饮酒、谈诗、弄弦、议国事的画面帧帧并给唐诗的生命注入“兴寄”和“风骨”的强心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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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风光旖旎的金华山,在这绿树成荫的读书台,连清晨的雾气,树的枝丫和叶,也甘醇玉露,也文风雅气。金华山上所有的一切,无不带着唐人子昂公的精气和神韵。
生活中,怀才不遇的子昂公是抑郁、愤懑、落寞、压抑的。“虽数召见问政事,论亦详切,顾奏闻辄罢”,可那天,悲愤与郁闷交织的子昂公却毅然走出军营,登上蓟北楼,吟哦了《全唐诗》中最孤独最落寞的千古绝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身为虞舜贵胄之后的子昂公,他胸怀大志却报国无门,他是多么孤独与无助啊。他一生,都崇拜陈氏家族各朝各代的英雄人物,他也想大展宏图:
陈氏家族上下三千年,名人辈出。二十八世祖西汉大臣陈平,少时家贫好读书,后归刘邦,多次用计,让刘邦摆脱困境,转危为安。
十世祖三国陈只——武东陈氏的始祖的功勋卓著,让他既赞叹又艳羡不已;他佩服六世祖陈太平兄弟,曾被梁武帝拜为新城郡守等职,权势赫赫并管辖一方;祖父陈辩祖公,亦“以豪英刚烈著闻,是以名节为州国所服”,父元敬,“瑰玮倜傥。年二十,以豪侠闻,属乡人阻饥,一朝散万钟之粟而不求报。”为国家,陈胡公满世家不知多少人战死沙场。55世祖宣帝项公42子,其中有8人阵亡;后主叔宝公,25子,其中有3人阵亡;霸先公三子,次子天麟,候景之乱殉国于长安。陈氏家族,正如进士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王守仁所言:“上无愧于祖宗,又上无愧于天地矣。”
可自陈、隋以来,高祖陈汤和父亲陈元敬都忧艰不仕。
我的子昂祖公,他有“每在山谷,有愿朝廷”“感激忠义,常欲奋身以答国士”的愿望,他又“自以官在近侍,又参预军谋,不可见危而惜身苟容”的身份和舍身为国的愿景,他请求武攸宜分拨一万人马给他,乘时立功。可在当朝,却以他是文弱书生不懂武而拒之。子昂公的理想与抱负,处处受阻,处处无望,他的《登幽州台歌》犹如洪钟大吕,震撼世人的心灵:江山之崛起,社稷之兴盛,是他最后的希望和绝唱。
我的眼泪,怎地落下来?抹也抹不完——为世人赞誉的“海内文宗”子昂公,为怀才不遇的子昂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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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明明是冬日,一缕阳光在我面前忽地一亮,暖阳下的微风,竟然将带着香味的樟树叶送到我的手心里。仔细一看,这哪是树叶?这分明是越过千年时光的邮递员给我送来子昂公带给我特有的语音和信息:
远道而来的女子啊,你身上,怎地有我陈氏家族的气息与印记?时值冬季,你为何来我读书台?子昂公的声音和气息我很熟悉与亲近。
涪江水作证,此时我是陶醉的、迷恋的,甚至晕乎乎、喜滋滋、乐陶陶。我在心里千百次地回话于子昂公:我外祖父系陈胡公满第113世孙,子昂公你的姓氏高于我外祖父52世的老祖公呢。此行,小女子有幸受邀前来诗酒之乡射洪,为成渝双城文艺主题采风活动并与你相会于读书台。这里的山水、诗酒、文化、情义、诗风,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啊!
为证实我与陈氏家族的关系,我背出了《陈氏宗谱》家训其中之一二:男娶良妇,不责妆奁,女择佳婿,勿计聘礼,妄攀高门,不量己也,苟合匪类,不知人也,门楣相当,便是姻缘。
恍惚中,我看到子昂公颔首、点头、微笑:陈氏家训,不光是男子记得,嫁出去的女子也须记得的。作为陈胡公满115世的外孙女儿的你,也是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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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00年,初唐诗文的革新人物,直言敢谏,两度带兵征战的子昂公,最终被权势武三思使射洪县(现射洪市)令罗织罪名加以迫害,冤死狱中。那年,他才42岁。
公元762年冬,杜甫客居梓州,专程去射洪瞻拜陈子昂故宅,游览金华山胜地。涪水长流,风声凄厉,人去楼空的读书台让杜甫前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写下《野望》:
“金华山北涪水西,仲冬风日始凄凄。山连越巂蟠三蜀,水散巴渝下五溪。独鹤不知何事舞,饥鸟似欲向人啼。射洪春酒寒仍绿,目极伤神为谁携。”
写诗吊唁:“悲风为君起,激烈伤雄才”,“公生扬马(扬雄、司马相如)后,名与日月悬……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
下得金华山,夜宿“子昂金都国际酒店”,刚一小寐,忽听有拨弄琴弦的声音和说话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驰走京毂,碌碌尘土,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役,岂宜留心!”说完,举琴而碎之,散发诗稿于众人,然后转身离去。
俄而,一叶扁舟由远而近,似子昂公和杜甫一同携手一同下船,我大声乞求着:子昂公,请让我一起同登金华山……
作者简介:汪淑萍,江北区作协会员。
编者注:以上涉及相关历史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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