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成是一位温和的冒险者，内敛的挑战者。他温文尔雅，却总是手上沾满颜料。事实上，他的人与作品之间构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尤其是他的新作，更加体现出他在当代绘画上的野心和不断向前的意志。
王衍成的早期作品带有明显的东方意象色彩，这一美学根源于中国历史悠久的文人士大夫艺术和山水画传统，将气韵生动和元气淋漓作为其最高标准，其背后是历经千年不辍的中国文人的修身格物道统。20世纪中叶，著名旅法艺术家赵无极创造性地将西方抽象绘画与东方审美意象结合，开创出一条带有鲜明东方自然抒情色彩的抽象绘画之路。王衍成的早期抽象作品显然受到了这一绘画样式的影响，并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但显然王衍成不希望将自己的艺术打上某一特定地域或文化的烙印，诚然艺术家是有母语的，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和艺术观念的递进，特别是随着虚拟技术的划时代革新，每一个体都需要对涌现到自己面前的各类海量信息做出反应，古典的、东方的、现代的、当下的等等所有图像可以瞬间并行排列于艺术家眼前，任何单一的审美样式、风格和艺术史线性逻辑都变得失去意义。绘画如果在当下仍有存在价值，那么它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决不应仅仅是一个图像，或某一事件、某一风格，某一概念的演绎，这无疑给希望努力回应当下的艺术家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于是，我们发现王衍成的绘画语言发生了断裂，以往统一的、和谐的、表意的语言模式突然被各种随机性的符号、笔触和色块所打破，以往画面中带有浓厚文人色彩的东方气韵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突兀的笔触，随意的勾勒，以及浓重的色块的排比，它们不再将我们引向对某一虚幻圣境的玄想，它们的目的是打破，是警醒，不断提醒观者回到当下，回到对画布表面痕迹的观看。各种不同范式的语言、符号并置叠加在一起，构成一种新的画面阅读空间。王衍成在保留画面语言自身独立性的同时，又将其优雅地融合在一起，画面中每一层的涂写痕迹如琥珀般凝结却又层次分明。中国人将古老器物上经年累月氧化而成的自然光泽称之为“包浆”，王衍成的绘画即具有一种“包浆”般的诗意美感，其中蕴含了艺术家对于自然和时间(中国人称之为“造化”)无形作用的致意。
显然王衍成在新作中体会到更大的自由。绘画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个外在于自身的客体，而是变成了全然映射艺术家主体观念、精神、意识的镜面。或许此时重要的已经不是去“表达”，而是尽可能平静的全然真实投入，这种自身能量真实性的体现变成了绘画的主要课题。事实上，不带任何执着与成见的全然看见不是一个容易抵达的境界，这本身就是东、西方各种各样的修行者所努力追求的目标。从这个意义上说，创作的过程也变为了某种精神上的自我审视与提升。同时，“澄怀味象”本身也是中国传统绘画思想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与中国传统的禅悟之道、修身之学关系密切。
悖论性的一点是，要将自己的真实能量全然映射到作品中，却需要在创作过程中放低艺术家的个人意志，放下对于画面走向过于明确的意图。取而代之的，则是画布前长时间的等待与观看。当绘画逐渐生成出属于自己的生命，它的命运已然不完全属于艺术家的把控，此时的创作者必须扮演某种带有神秘色彩的预言者角色，像古代巫师面对着水晶球一般“看见”绘画未来的样子，即使其中会有无数的曲折起伏，依然要遵循某种由画面进入到头脑中的声音去走出下一步。之后，就可以坦然面对虽不可预测但必然到来的偶然性的进入。最终，主客体之间、偶然与必然之间的二元对立消泯无间，绘画成为了一种无可置疑的真实存在。
除了对于偶然性与不可控的坦然悦纳之外，王衍成的新作中还有一个显著的变化，即色彩的运用。粉绿、粉紫、玫瑰红、橙黄等纯度极高的对比色，不经调和直接拓印或用刮刀刮擦于画布之上，也不乏用极为猛烈的手势将其进行按压，形成不同形状、厚度与质感的画面色彩区域，有时临近的色块之间会形成有机的交错融合，呈现出非常丰富而强烈的视觉效果，这种生猛泼辣的直接性与王衍成之前作品的文雅飘逸之间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王衍成对此提供的解释，是源于近些年来他对于身边所爆发的疾病、冲突、战争等世界性危机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亲眼目睹了生命的脆弱，亲身经历了世界正常运行秩序的瞬间停摆，王衍成反而希望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出更多对于生命和当下的肯定。向死而生，绘画中的每一个选择和动作都变得更加分明果决，朝向未知的每一点滴进程都更能彰显出无中生有的创造性价值。这一切的背后，分明是王衍成对于身体当下直觉与存在感知的肯定与强调。
艺进乎道。从世俗意义上说，王衍成早已功成名就。但他并没有停止对于自我的挑战和对于绘画可能性的探索，这源于他对于绘画本质以及艺术之于个体意义的独特认知。身处人的精神与肉身都被科技与权力精细监控的时代，人的灵性维度与多样化发展潜能正在不断丧失。只有在艺术中，人们才能唤醒那些难以言诠的微妙感受与直觉灵性，这些流动的随机的无法被格式化编码化的“多余的东西”，或许才是人真正的尊严所在。因此王衍成义无反顾地走出清晰与标准，让自己不断处于混乱与未知之中。如果说“错误”，他的绘画中没有“正确”；面向虚无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和采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标注和形塑着此时此刻。这种当下的真实感知与直觉回应，即为自身存在的证明。
文/于海元，来源：Art衍）
艺术家简介
王衍成，1960年生于广东茂名，祖籍山东。获法国国家文化骑士勋章（2006年）；法国国家文化军官勋章（2013 年）；法国国家文化司令官勋章（2015 年）；意大利贝里艺术奖（2019 年）；米开朗基罗勋章（2020 年）。 法国 Fonds De Dotation Des Beaux-Arts De Wy 美术基金会主席，法国国家 Salon Comparaisons 比较沙龙副主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造型协会 AIAP UNESCO 成员、IACA 国际艺术中心副主席，罗马美院客座教授， 山东艺术学院客座教授、研究生导师，国际美院联盟 IUAA 特聘教授。
近年展览有：“微观与宏观”，意大利国家现代美术馆（2020 年）；“弗里兹大师展 Frieze Masters”，伦敦（2016 年）；“巴塞尔艺术展”，瑞士、中国香港、美国迈阿密；“法国 FIAC 国际艺术展”，法国巴黎大皇宫；“弗里兹大师展 Frieze Masters”，英国伦敦、美国纽约；“荷兰国际艺术展 Tefaf Masstricht”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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