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新论》:

帝国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但帝国主义还将长期存在

文 | 俞可平

来源 | 《帝国新论》

在政治学中,帝国既是一个旧问题,又是一个新问题。

说它是一个旧问题,因为帝国是人类继国家产生之后最重要的权力结构,它至迟在公元前1300多年就出现了,人类政治生活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帝国框架下发生的,直到20世纪中叶它才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而最终退出历史舞台。古往今来,地球上已经消失或仍然存在的绝大多数国家,都曾经生活在这样或那样的帝国框架之下。

说它是一个新问题,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民族独立运动席卷全球,帝国不仅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且遭人唾弃,从一个褒义词变成了一个贬义词,除了口诛笔伐的批判,帝国研究几乎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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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帝国战舰“闪电号”

库马尔说:因为帝国被视作过去的遗留物,人们对历史的具体情节缺乏兴趣,包括帝国的治理原则、帝国的目标愿景以及帝国代表的这种特殊政治实体。于是,人们对帝国既反感,又漠视。

大家都认同,“帝国”一词自20世纪初就带有负面内涵,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反殖民主义的浪潮中达到巅峰。今天没人会为帝国辩护,至少不会像过去那样,存在那么多传统帝国的拥趸。然而,正如我们在前面指出的那样,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随着全球化对民族国家的巨大冲击,人们对现存的世界秩序产生了怀疑,帝国的梦想又在许多人心目中死灰复燃,帝国又引起了学者们的重新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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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帝国研究的重新回归,关于帝国问题的争议又再度出现。除了历史学者和政治学者关于帝国的定义、特征、要素、兴衰、类型等学科的或学术的分歧与争议外,更实质性的争论在于帝国对于世界和平与秩序的价值、在全球化时代帝国存在的现实可能性,特别是关于今日世界的超级强国是否属于帝国的范畴这一问题。

拙文《帝国新论》在2022年第2期的《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刊出的当天,适逢俄罗斯大举进兵独立的主权国家乌克兰,俄乌冲突的爆发令世人无比震惊,拙作也因而收到了国内外学界同行的热烈反应。其中使我印象最深的是三种对拙文的不同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俄罗斯就是当今的帝国,传承沙皇的帝国传统是俄罗斯权力精英挥之不去的梦想;

一种意见认为,美国是当代世界无可否认的帝国,而且是目前唯一的超级帝国;

还有一种意见令我十分错愕,竟然认为中国是正在崛起的“新帝国”。

这三种不同意见的背后其实存在着一个共同的逻辑,即不论人们喜欢与否,当今世界依然存在着帝国的场景,帝国的时代并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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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世纪初罗马帝国的版图

这就引出了一个更为深刻的问题:帝国在人类历史上究竟有着何种命运?它的历史使命已经终结了,还是将继续延续?至今仍然做着帝国大梦的人们,其梦想必将幻灭,抑或将梦想成真?

对这些问题的解析和回答,不仅是政治学者的学术责任,也是其政治责任;不仅是一种纯学术的探索,也是一种重大的现实关怀。因为帝国的命运不仅事关人类的政治想象和未来前途,也直接关系到全球化时代新的世界秩序的构建,关系到大国的全球战略和人们对待现实的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的正确态度。

我自己的结论十分明确:帝国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但帝国主义还将长期存在;任何国家,无论其多么强大,也无论其领导人或政治精英集团对帝国的梦想多么执着,都不可能成为帝国,包括当今公认的最强大的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