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年的夏天,西北边陲的太阳像团火球,柏油马路被晒得能粘住鞋底,连风裹着的都是滚烫的焦灼。我叫张建军,那年二十四岁,在 “猛虎团” 扛着一毛二的排长肩章。军旅第六年,从新兵蛋子熬到排长,靠的是不服输的劲和比武场上的硬成绩,心里憋着股劲想再往上闯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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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周末,我带队跟着后勤卡车去几十公里外的镇子采购。车过柳树村时,河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 ——“有人落水了!” 我探头一看,河里一个姑娘正在水里扑腾,时沉时浮。那河看着窄,却藏着急流深潭,每年都有孩子栽在这儿。

“停车!” 我吼完就往下跳,脱了外套军靴,一头扎进河里。水是温的,可流速比预想的急,姑娘离岸边十几米远,眼看要被冲去深潭。我游到跟前才看清,她十八九岁的样子,碎花裙泡得透湿,脸上满是惊恐,呛得只剩微弱的挣扎。

“别怕!抓着我胳膊,别乱晃!” 我绕到她身后托住,她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攥紧我,差点把我也拖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拖上岸,我瘫在地上喘气,姑娘吐了几口河水才醒,一张苍白的小脸,眼睛亮得像黑葡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后来才知道,她是村里的 “村花” 林燕,河边洗衣服时脚滑掉下去的。

救人是军人的本能,我没当回事。村民们围着道谢,硬要拉我去家里吃饭,我婉拒了,收拾收拾就带着队伍归队。那时我以为,这不过是军旅生涯里个小插曲,转身就会忘。

可我错了。归队第三天,训练休息时,警卫班的兵跑来说有人找我,“是个姑娘,来谢你的”。我到门口一看,林燕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蓝的确良裤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手里拎着个盖蓝布的篮子,见了我就红了脸,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张排长,我妈让我送点烙饼和鸡蛋,谢谢你救我。”

“林燕同志,这不用,救人是应该的。” 我摆手拒绝,部队纪律严,不能随便收群众东西。可她比我执着,把篮子往我跟前递:“您收下吧,不然我妈要骂我。” 看着她执拗的眼神,我只好接了,想着这是最后一次。

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往后林燕隔三差五就来部队门口,有时送刚摘的西红柿黄瓜,有时是凉绿豆汤,甚至送来亲手纳的鞋垫,针脚密得很。每次都说是 “我妈让送的”,我拒绝过,躲着不见过,可她总能把东西托给警卫班转我。时间一长,战友们开始打趣,我心里又烦又慌 —— 这好意,渐渐成了我的负担。

纸终究包不住火。连长把我叫到办公室,他是山东大汉,平时不苟言笑,此刻手里夹着烟,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建军,最近有个地方姑娘总来找你?” 我不敢瞒,把救人、送东西的事全说了,包括我的无奈。

连长掐了烟,目光锐利:“我知道你是好苗子,可你想过影响吗?军人的纪律比啥都重。” 我立马站起来保证:“连长,我马上处理,绝不让她再来。” 走出办公室,我心里沉甸甸的 —— 在前途和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意之间,我没得选,只能选前者。

第二天下午,林燕又来的,还是在大门口的白杨树下,提着篮子笑盈盈地迎上来:“张排长,我妈包了猪肉白菜饺子,趁热……”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声音冷得像冰:“以后别再来了!”

林燕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举着篮子的手停在半空:“张排长,你咋了?”“咋了?” 我故意装出厌恶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连长都找我谈话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篮子落地的声响,饺子滚了一地。我没回头,怕看见她的眼泪,怕自己心软。那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可转念一想,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我俩都好。

之后林燕真的没再来过,部队门口的白杨树底下,又恢复了冷清。我把心思全扑在工作上,一个月后,团里的任命下来了 —— 我升成一连副连长,还暂时代理连长职务,原连长要去军校进修。正意气风发时,家里突然打来长途电话,父亲的声音又急又怪:“建军,你赶紧回来!家里来了个姑娘,从昨天就坐着不走,问啥就哭,说要等你!”

我心里 “咯噔” 一下,立马请假,揣着乱跳的心往家赶。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两趟长途汽车,再加上乡间小路的颠簸,终于到了村口。院子里,父亲蹲在屋檐下抽旱烟,眉头拧成疙瘩,母亲在喂鸡,嘴里不停念叨。见我回来,他俩像见了救星:“人在屋里呢,水米没进,就坐着发呆。”

我推开堂屋的木门,“吱呀” 一声,昏暗的屋里飘着股熟悉的馨香。八仙桌旁,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长凳上,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凌乱的麻花辫 —— 是林燕。她听到动静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干涩地问:“你,你咋找到这来的?”

林燕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没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声音沙哑:“我问了部队门口的兵,他们说你家在这儿…… 我只想知道,你那天说的,是真心的吗?”

我喉结滚动,不敢看她的眼睛。屋里静得能听见屋外的鸡叫,母亲悄悄退了出去,带上门。林燕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她比我矮一个头,抬头看着我时,眼里满是委屈和倔强:“张排长,我知道我不该来部队找你,给你添麻烦了。可我就是想谢谢你,想对你好……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我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那天在部队门口的狠话,是我硬着心肠说的,可眼前的林燕,千里迢迢来找我,连口饭都没吃,就为了要个答案。我别过脸,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讨厌你,是…… 部队有纪律,我刚提干,不能分心。”

“纪律我懂,” 林燕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你也不能那样说我啊…… 我从家里出来,走了三天才到你部队,又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儿,我就是想亲口跟你说,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谢谢你。”

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对不起,那天我话说重了。你先吃饭,有啥咱慢慢说。” 林燕的眼泪 “唰” 地掉下来,却摇了摇头:“我不饿,我就是想知道,你心里…… 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这话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我想起河边救她时,她惊恐的眼神;想起她送来的热饺子,针脚细密的鞋垫;想起她在部队门口,阳光下像向日葵一样的笑容。我张了张嘴,想说 “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我是个军人,未来充满未知,我不能耽误她。

“林燕,”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是个好姑娘,可我是军人,聚少离多是常事,我给不了你安稳的日子。你回去吧,找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

林燕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倔强地看着我:“我不怕聚少离多,我也不要啥安稳日子,我就想跟你好。张排长,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别骗自己了。”

我别过脸,不敢再看她。母亲端着碗面条进来,劝道:“姑娘,先吃点东西,有话慢慢说。建军这孩子,就是死心眼,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燕接过碗,却没动筷子,只是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

那天下午,我跟林燕在堂屋里坐了一下午。我跟她说部队的纪律,说军人的责任,说未来的不确定性,可她只是听着,最后说:“张排长,我等你。不管等多久,我都等你。”

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她真的说到做到。她在我们村找了个帮人缝补衣服的活,租了间小房子住了下来。我归队前,她来送我,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双新纳的鞋垫,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张排长,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归队后,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可林燕的身影总在我脑子里打转。我给她写过信,让她别等了,可她每次回信都只有一句话:“我等你。”

半年后,原连长进修回来,我卸了代理连长的职务,却因为表现突出,被推荐去军校学习。收到通知那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燕。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让父亲转告她,我要去军校了,让她别等了。可父亲说,林燕听了只是笑,说:“我等他从军校回来。”

军校的两年,我跟林燕很少联系,可她总会托父亲给我寄东西,有时是晒干的野菜,有时是她织的毛衣。每次收到东西,我心里都又暖又酸。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回 “猛虎团”,升了连长。我第一时间回了家,刚到村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穿着碎花裙,笑着向我挥手 —— 是林燕。

她比两年前成熟了些,眼里却还是当初的明亮。我走到她面前,她笑着说:“张连长,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愿意等,” 林燕的眼睛里闪着光,“张连长,以后别再让我等了,好吗?” 我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哽咽着说:“好,再也不让你等了。”

1998 年的春天,我跟林燕在村里办了婚礼。婚礼那天,她穿着红嫁衣,笑起来像朵盛开的花。我给她戴上戒指,说:“林燕,这辈子,我绝不会负你。” 她点点头,眼泪掉在戒指上,闪着光。

如今,我早已转业回地方,跟林燕有了两个孩子。每当说起 1995 年的夏天,说起她千里追爱的事,她总会笑着说:“当初要是不勇敢点,哪能嫁给你这个死心眼。” 我搂着她,心里满是庆幸 —— 幸好,她没放弃;幸好,我最终没错过她。

有些缘分,始于一场意外的相救,却能抵得过岁月漫长。林燕的执着,让我明白,真正的爱,不是轰轰烈烈,而是细水长流的等待和坚守。而我能做的,就是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回应她当初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