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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线城市的文学叙事日渐陷入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反射中,一种带着泥土与铁锈气息的写作正从县城破土而出。班宇的沈阳铁西区,王占黑的苏州小镇,陈春成的福建小城——这些被文学地图长期忽略的坐标,正在成为新的精神原乡。

县城写作的勃发,绝非偶然。当都市文学在咖啡馆、画廊与写字楼里打转时,县城还保留着生活最原始的粗粝感。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同,欲望的形状更具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带着农耕文明的余温。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智慧,老街理发店里流动的闲话,广场舞步中藏着的悲欢——这些未被规训的生活细节,正是文学最肥沃的土壤。

班宇笔下那些在国企改制中失落的中年人,他们的迷茫与坚韧,何尝不是时代转型的注脚?王占黑描写的市井人物,他们的狡黠与善良,构成了中国底层的真实面相。这些故事之所以动人,正因为它们不是来自想象,而是从生活的矿井里直接开采的原煤,带着地层的温度与重量。

这让人想起赵树理的山药蛋派,想起刘绍棠的运河文学。文学的根须,始终要深扎在特定的水土中。今天的县城写作,延续的正是这个被遗忘的传统——写作者不是居高临下的观察者,而是生活在其中的见证人。他们写的不是“他者的故事”,而是“我们的日常”。

与精致却空洞的都市写作相比,县城文学带着天然的“毛边”。它不急于给出答案,不刻意升华意义,就像小县城的街道,允许各种生活形态自然并存。这种未经打磨的真实感,恰恰是过度修饰的当代文学最稀缺的品质。

更重要的是,县城写作重建了文学与普通人的连接。当一线作家在书写中产焦虑时,县城里的故事还关乎生计,关乎尊严,关乎那些最朴素的生存智慧。这些议题离大地更近,离人心更近。菜贩的秤杆,工人的手套,学生的书包——这些物件里藏着的,才是大多数人真实的人生。

但县城写作绝非田园牧歌。它同样直面留守儿童的孤独,传统手艺的消亡,年轻一代的出走。正是这种不回避苦难的诚实,赋予了它震撼人心的力量。就像一棵在裂缝中生长的树,既要吸收阳光,也要承受风雨。

技术的进步反而凸显了在地写作的价值。当算法能够批量生产标准化故事时,那些带着特定地域气息、无法被复制的细节,就成了最珍贵的文学指纹。一条老街的气味,一种方言的韵律,一个地方的习俗——这些都需要写作者用双脚去丈量,用身心去感受。

夜幕降临时,小城的灯火或许不如都市璀璨,但每一盏灯背后,都可能藏着一个值得书写的故事。这些故事不需要华丽的修辞包装,它们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击穿时空。就像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伟大的文学地理从来都是用最质朴的砖石砌成的。

县城文学的兴起提醒我们:文学的增长点,从来不在追随潮流的跟风里,而在回归本真的挖掘中。当越来越多的写作者愿意俯身倾听大地的脉搏,愿意为平凡人立传,文学就能在每一个看似普通的角落,找到永不枯竭的泉眼。

这何尝不是文学的返乡之旅?从追求奇观到回归日常,从仰望星空到脚踏实地。在宏大的时代叙事之外,那些发生在小城小巷里的悲欢,同样值得被铭记,被传颂。因为最伟大的史诗,往往就藏在最平凡的生活里。

评论作者:易白,作家、诗人、编剧、导演、音乐唱作人。 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