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磊冷战第三天，家里安静得像个空壳。
早上他照例六点半起床，洗漱，换衣服，连脚步声都轻得刻意。我背对着他装睡，听见卧室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才睁开眼睛。枕头下面还藏着那张建行的对账单，上面有一笔七万八千块的支出，备注是"购车定金"。
他没跟我商量过。
我们结婚五年，攒了十二万，原本说好明年给孩子换个学区房的首付。现在这笔钱少了一大半，他却觉得理所当然——"我妈说了，咱爸腿脚不好，得买辆车方便就医。"
就医。公公去年体检报告我看过，除了血压偏高，没别的毛病。
这三天我们没说过一句话。他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我在客厅看手机，各自假装对方不存在。昨晚儿子问我："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说没有，转身进厨房，站在水池边发了很久的呆。
第三天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回家收拾换季衣服。刚打开衣柜，就听见门铃响。
我没动。这个时间不会有快递，也不会有人来串门。门铃又响了两声，接着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婆婆。
她有我家钥匙，林磊给的，说是方便她偶尔过来帮忙打扫。我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换鞋进来，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
"妈。"我叫了一声。
她抬头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家呢。我给你们炖了排骨，趁热吃。"
我没接话。她也不尴尬，自己走进厨房，把保温桶放在灶台上，又转身看着我："小磊这几天在我那儿住，说你们闹别扭了。"
"他跟您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她擦了擦手，"就是看着不太对劲，吃饭也心不在焉的。"
我冷笑了一下："那您问过他为什么不对劲吗？"
婆婆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他爸那个车，是我让买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打断我，"你只知道花了钱，你不知道为什么非得现在买。"
我没说话。婆婆走到客厅坐下，我也跟着过去，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他爸上个月晕倒过一次。"她说，"在小区门口，幸好被邻居看见了。送医院检查，医生说是颈椎压迫神经，容易突然眩晕，让少走路，多休息。"
我愣住了。
"我没让小磊跟你说。"婆婆看着我，"我知道你们手头紧，也知道你想给孩子换房子。但他爸那个情况，真不能再拖了。万一在路上又晕倒，后果不敢想。"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我偏心？"婆婆突然问，"觉得我只想着我老头子，不管你们过得怎么样？"
我没否认。
她笑了，那种很淡很淡的笑："我偏心啊，肯定偏心。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偏心。"
婆婆从包里掏出个存折，放在茶几上："这里有九万，我和他爸这些年攒的。本来想着等你们真要买房的时候，能帮衬一点是一点。现在先给你们，算是我借的，那七万八，就当还上了。"
我盯着那个存折，脑子一片空白。
"我知道小磊做得不对，这么大的事不跟你商量，换我我也生气。"婆婆说，"但他就是这个性子，什么事都自己扛，怕你担心，又怕你为难。他跟我一样，心里装着事，嘴上说不出来。"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公公的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他怕你多想。"婆婆说，"他爸那次晕倒，正好是你们上次吵架之后。你当时说，觉得这个家处处都在迁就他父母，自己像个外人。小磊怕你觉得又是他爸妈拖累你们，所以什么都没说，自己去找了朋友借钱，想先把车买了，再慢慢还。"
我愣住了。对账单上写的是"购车定金"，但实际上那笔钱，林磊是从朋友那儿借的。
"他没跟我借。"婆婆说，"我是后来听他爸无意中提起，才知道的。我问小磊，他说没事，能还上。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又闹起来了。"
我低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婆婆没有安慰我，只是坐在那儿，安静地等我哭完。过了很久，她才说："小雨，我知道日子不容易。你们年轻人压力大，要养孩子，要还房贷，还要照顾我们这些老人。我和他爸不是不懂事，该帮的我们肯定帮，不该麻烦你们的，我们也尽量不麻烦。"
"但有些事，真的没办法。人老了，身体就是会出问题，我们也不想。"她说，"你记恨我可以，记恨他爸也可以，但别记恨小磊。这孩子夹在中间，比谁都难。"
我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没有记恨您和爸，我只是觉得憋屈。"
"我知道。"婆婆说，"当媳妇的，都憋屈。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憋屈。"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换鞋："那个钱你收着，别跟小磊说是我给的，就说你自己攒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肯要。"
"妈——"我叫住她。
她回头看我。
"对不起。"我说。
婆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开门走了。
晚上林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个存折放回了原处，保温桶里的排骨热了一遍，摆在餐桌上。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吃饭了吗？"
"没有。"我说，"等你一起吃。"
他脱下外套，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那碗排骨，突然说："是我妈来过了？"
我点头。
"她跟你说什么了？"他问。
"说你最近睡得不好，让我别跟你闹了。"我撒了个谎。
林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买车的事，我应该先跟你商量的。"
"我也有错。"我说，"我应该问清楚原因，而不是一个人在那儿生气。"
他看着我，眼睛有点红："我爸的病，我本来想等处理好了再告诉你。我怕你压力大，又怕你觉得是我爸妈拖累咱们。"
"你爸的身体要紧。"我说，"房子的事，可以再等等。"
林磊伸手握住我的手，很用力。我们就那样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窗外的路灯亮了，家里也亮着灯。那碗排骨还冒着热气，空气里有种久违的暖意。
我想起婆婆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当媳妇的，都憋屈。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憋屈。"
她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刻意煽情。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家庭，不就是一群不完美的人，在不完美的生活里，努力找到一个平衡点。
我们都会犯错，都会委屈，都会觉得自己付出得最多。但真正让一个家撑下去的，从来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在争吵过后，还愿意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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