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周子昂搂着我,在阳台上看星星的时候,突然问我,如果再来一次,还会不会在婚礼上当众拆开那个红包。
我想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我不会回答了,才轻轻地告诉他,会的。
那场本该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典礼,最终成了一场撕破脸皮的闹剧,也成了我和他婚姻里第一道深刻的疤。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抚平这道疤痕,也让他和他的家人终于明白,有些人的善良,是有锋芒的,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张送到大伯周建国家里的,烫金的结婚请柬说起。
第1章 风平浪静的请柬
我和周子昂的婚事,定在秋高气爽的十月。我们是自由恋爱,感情基础牢固,双方父母也都见了面,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着。周子昂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我父母也是小县城的教师,我们俩在省城打拼,靠着自己的积蓄付了首付,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安稳踏实,我们都很满足。
唯一的变数,或者说,我心里唯一的疙瘩,就是周子昂的大伯一家。
大伯周建国是他们周家最有出息的人,早年下海经商,抓住了机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大伯母刘丽芬也因此水涨船高,成了亲戚圈里人人艳羡的“阔太太”。他们家住在市中心最好的小区,开着豪车,儿子周浩,也就是我的堂哥,也被安排进了大伯的公司,早早结了婚,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相比之下,周子昂的父亲,也就是二伯周建民,就显得落魄许多。二伯为人老实本分,一辈子在工厂当技术员,二婶王秀英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家里条件一直很拮据。而周子昂的父亲排行老三,也就是我的公公,不好不坏,在单位熬到退休,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这种经济上的巨大差异,让周家亲戚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尤其是大伯母刘丽芬,她似乎习惯了高高在上,说话做事总带着一股子俯视众生的优越感。
送请柬那天,我和周子昂特意挑了个周末的下午,提着精心挑选的茶叶和水果,按响了大伯家的门铃。开门的是大伯母,她穿着一身真丝的居家服,头发烫得一丝不苟,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一种程式化的笑容:“哎哟,是子昂和晚晚啊,快进来。”
“大伯母好。”我拘谨地笑着,换上鞋。
大伯家的房子很大,装修是那种金碧辉煌的欧式风格,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我每次来都觉得不自在,感觉自己脚上的布鞋都玷污了这片昂贵的地板。
大伯周建国正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看报纸,见我们来了,扶了扶金边眼镜,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大伯。”周子昂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我跟晚晚的婚期定了,下个月十八号,特地来给您和伯母送请柬。”
刘丽芬接过那张红色的请柬,漫不经心地翻开看了看,嘴里啧了一声:“哎,你们年轻人就是图省事,这酒店……在城西那边吧?地段有点偏了,档次也一般。我们家周浩结婚那会儿,是在市中心的希尔顿,那才叫气派。”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脸上却还要挤出微笑:“我们预算有限,觉得那里性价比还挺高的,菜品也不错。”
“嗨,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光图性价比呢?”刘丽芬把请柬随手往茶几上一扔,那姿态仿佛在丢一张无关紧要的广告传单,“钱不够,跟大伯说啊。子昂也是我们周家的孩子,婚礼办得太寒酸,说出去我们周家的脸面也不好看。”
她的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得我浑身不舒服。周子昂的脸色也有些尴尬,他打着圆场:“伯母,我们觉得挺好的,心意到了就行。再说,我爸妈也帮衬了不少。”
“你爸妈能有多少钱?”刘丽芬撇了撇嘴,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轻蔑,“行了行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的也懒得管。对了,晚晚,你这婚纱选好了吗?可别在网上随便买一件啊,那料子差,穿上身没型,丢人。”
我攥紧了手,指甲陷进肉里,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选好了,是在婚纱店租的,挺漂亮的。”
“租的啊……”刘丽芬拖长了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也行吧。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去,你跟子昂可得把场面撑起来,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从头到尾,大伯周建国都没有插话,只是偶尔从报纸后面抬起眼皮,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我,那目光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件待估价的商品。
从大伯家出来,外面的阳光正好,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周子昂看出了我的不快,伸手过来想牵我,被我躲开了。
“晚晚,你别往心里去,我大伯母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他追上我,低声解释道。
“刀子嘴豆腐心?我只看到了刀子嘴,没看到豆腐心。”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周子昂,从我们进门到出门,她有一句话是真心祝福我们的吗?不是嫌酒店档次低,就是嫌婚纱是租的,话里话外都在说我们穷,说我们给她丢人了。这是祝福吗?这是羞辱!”
“我知道,我知道她说话不好听。”周子昂的表情也很无奈,“可她毕竟是长辈,是我大伯母。我们结婚,总不能不请他们吧?你忍一忍,就这一天,婚礼结束了就好了。”
“忍一忍,又是忍一忍。”我苦笑起来,“从我们谈恋爱开始,每次你带我回你家,只要你大伯母在,我哪次不是在忍?她当着所有亲戚的面,问我一个月工资多少,问我爸妈是做什么的,问我们家房子多大。那眼神,就好像在菜市场挑拣一颗打了折的白菜。现在我们要结婚了,我还要继续忍?”
“那能怎么办呢?”周子昂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烦躁,“难道跟她吵一架吗?到时候我爸妈脸上也不好看。晚晚,我知道你委屈,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为了咱们的婚礼顺顺利利的,就当给我个面子,行吗?”
看着他恳求的眼神,我心里那股火又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是啊,我能怎么办呢?为了他,为了我们这个即将成立的小家,我好像除了忍,别无选择。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周子昂松了口气,重新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可我的心,却像是被秋天的凉风吹过,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忍到婚礼结束,一切就会好起来。但我不知道,这场看似风平浪静的送请柬,仅仅是一个开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婚礼那天,等着我。
第2章 一枚“金”手镯
婚礼前的那个周末,按照习俗,周家的主要亲戚要在一起吃个饭,算是婚前的“过礼”。地点就定在婆婆张桂兰家里。
那天我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红色连衣裙,想让自己看起来喜庆精神一些。可一进门,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穿金戴银的大伯母刘丽芬,我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她一见到我,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从头到脚把我扫了一遍,最后停在我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
“哎哟,晚晚来了。”她笑着开口,声音却没什么温度,“这孩子就是实诚,手上光秃秃的,多不好看。”
婆婆张桂兰赶紧打圆场:“年轻人嘛,不喜欢戴那些东西,觉得累赘。”
“那哪儿行!”刘丽芬立刻反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屋子的人都听见,“结婚是大事,金器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仅是习俗,也是脸面。我们周家的媳妇,可不能让人觉得寒酸了。”
说着,她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红色丝绒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躺着一只金光闪闪的手镯,款式很老,但看起来分量十足。
“来,晚晚。”刘丽芬朝我招招手,“这是大伯母给你的见面礼。我们家周浩媳妇进门的时候,我给的就是这个分量的。咱们周家不偏不向,一碗水端平。”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周子昂在旁边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快去接。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说了声“谢谢大伯母”。刘丽芬抓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就把那只沉甸甸的手镯给我戴了上去。手镯有点大,在我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有些滑稽。
“看看,多好看。”刘丽芬满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那力道不轻,像是在给猪肉盖戳,“这就对了嘛。记住,以后你就是周家的人了,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我们周家的脸面,可不能小家子气。”
亲戚们纷纷附和着,夸大伯母大方,夸我有福气。婆婆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显然,这个“贵重”的礼物让她觉得很有面子。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心里却五味杂陈。这份祝福,包裹在“脸面”、“分量”、“一碗水端平”这些词语里,让我感觉到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沉重的压力和被明码标价的羞辱。
饭桌上,刘丽芬更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她高谈阔论着自己最近又买了哪个楼盘的房子,周浩的公司又接了多大的单子,话里话外都在彰显着自家的富裕和能力。
相比之下,一直沉默寡言的二伯周建民和二婶王秀英,就显得格外局促。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坐在角落里,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给对方夹一筷子菜。刘丽芬的目光扫过他们时,总会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建民,我听说你们厂效益又不行了?”刘丽芬夹了一块排骨,状似无意地问道。
二伯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放下筷子,低声说:“还……还行。”
“什么还行啊,别死要面子了。”刘丽芬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前两天我碰到你们厂长的老婆,她说都准备裁员了。你说你,当初让你跟着你大哥干,你不肯,非要守着那个破厂子,现在好了吧?一把年纪了,要是被裁了,你让秀英跟着你喝西北风去啊?”
二婶王秀英的头埋得更低了,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公公周德海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大嫂,今天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
“我这不是关心他嘛。”刘丽芬理直气壮,“都是一家人,我还能害他?子昂结婚,他这个当二伯的,红包能拿出多少?别到时候拿不出手,让人家女方笑话。”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我看到二伯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我再也忍不住,放下筷子,看着刘丽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大伯母,我们结婚,请亲戚们来,是想得到大家的祝福,不是来攀比红包大小的。心意到了就好,钱多钱少,我们都一样感激。”
刘丽芬没想到我敢顶嘴,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哟,这还没进门呢,就开始教训起长辈了?晚晚,我可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人情世故,可比你书本上学的那些东西复杂多了。”
“我爸妈也教过我做人的道理,”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他们教我,要尊重人,尤其是尊重真心对我们好的亲人。”
“你!”刘丽芬气得脸都白了。
“好了好了!”婆婆张桂兰赶紧出来和稀泥,“晚晚也是心疼她二伯。大嫂你也是好意,大家都是一家人,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来来来,吃饭,吃饭。”
一场饭局,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周子昂开着车,一路沉默。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你今天太冲动了。”终于,他还是开口了,“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大伯母,可你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让她下不来台,这让爸妈多尴尬?”
“那她让二伯下不来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她羞辱二伯一家穷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尴尬?”我冷冷地反问。
“那不一样!我大伯母就是那个脾气,大家都习惯了。二伯是男人,脸皮厚点,忍忍就过去了。你一个晚辈,顶撞她,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周子昂,这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是尊严的问题!”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在你眼里,是不是只要有钱,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是不是为了所谓的和气,就要把别人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车里陷入了死寂。红绿灯前,周子昂猛地一踩刹车,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疲惫和无奈:“晚晚,我们能不吵吗?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把婚礼办完,就这么难吗?”
看着他疲惫的样子,我的心也软了下来。是啊,快结婚了,我不想再为这些事跟他争吵。
我脱下手上那只沉重的金手镯,扔在储物格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周子昂,这是最后一次。”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轻声说,“我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可以忍。但如果有人想把我的尊严也一起拿走,我不会答应。”
他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我把那只金手镯拿去金店验了一下。店员告诉我,是“包金”的,外面一层是金,里面是别的金属,根本不值几个钱。
我拿着那只手镯,在夜风里站了很久。它冰冷的触感,仿佛在嘲笑着这场用“脸面”和“金钱”堆砌起来的虚伪亲情。
第3章 记忆里的五十块钱
婚礼前夜,我失眠了。
周子昂已经在我身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晕。我悄悄起身,走到阳台上,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手腕上那只假金手镯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存着,它像一个开关,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我上大二的冬天,父亲因为一场意外的工伤,摔断了腿,住了院。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一下子见了底,不仅要支付高昂的医药费,还要应付家里的日常开销。母亲为了照顾父亲,也只能请了长假,家里的经济来源彻底断了。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活在焦虑和恐慌中。生活费已经花光了,眼看着就要断粮,可我不敢跟家里说。我知道,他们已经焦头烂额,我不能再给他们添乱。
我尝试过去做兼职,但临近期末,课业繁重,能找到的零工要么时间冲突,要么薪水微薄,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眼看着下个月的学费也快到缴纳日期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万般无奈之下,母亲让我想办法去省城的亲戚家借点钱。她说,等爸爸的工伤赔偿下来,马上就还。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伯周建国。那时候,在我单纯的认知里,他家那么有钱,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借几千块钱给我们周转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血浓于水,我们是一家人。
那个周末,我揣着学生证,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找到了大伯家所在的高档小区。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站在那栋看起来像宫殿一样的楼下,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开门的依然是大伯母刘丽芬。她看到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munder的惊讶和警惕。
“你是……晚晚?”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
“大伯母,我是林晚。”我怯生生地说。
“哦,想起来了。进来吧。”她的态度很冷淡,连杯水都没给我倒。
我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坐在昂贵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大伯不在家。
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把家里的困境和盘托出。我说得很小声,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开口向人借钱,我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一寸寸地剥离。
刘丽芬听完,放下了指甲锉,抬起头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晚晚啊,不是伯母不帮你。”她开口了,声音慢悠悠的,“你看,我们家这生意,看起来是风光,可实际上呢?到处都要用钱,资金周转压力大得很。前两天你堂哥还说要换辆车,那都得几十万呢。我们也是有难处的。”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继续说:“再说了,亲戚之间,最好不要有金钱往来。一谈钱,就伤感情。你们家现在这个情况,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无底洞。这钱借给你们,什么时候能还啊?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扎在我最脆弱的地方。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狼狈地站起来,声音都在发抖:“大伯母,我……我知道了,打扰您了。”
“哎,别急着走啊。”她叫住我,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块钱,递到我面前,“这个你拿着,就当是伯母给你的零花钱,不用还了。回去跟你爸妈说,就说我们家最近也困难,让他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那两百块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我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个金碧辉煌却冷得像冰窖的家。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学校的。冬天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可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我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抱着膝盖,放声大哭。原来,所谓的亲情,在金钱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二伯周建民打来的。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我们家出事的消息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焦急:“晚晚,你别急,家里有事怎么不跟二伯说?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半个小时后,二伯骑着他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出现在我面前。他看到我哭得红肿的眼睛,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晚晚,二伯没本事,挣不来大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愧疚,“这里是五十块钱,你先拿着去吃饭。别饿着肚子。学费的事你别愁,我……我再去想想办法。”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五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叠得整整齐齐。我知道,这五十块钱,对于二伯那个拮据的家庭来说,可能就是他们好几天的菜钱。二婶常年吃药,他那点微薄的工资,要精打细算才能维持生活。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紧紧地攥着那五十块钱,那上面还带着二伯的体温,温暖了我整个冰冷的冬天。
后来,我靠着学校的助学金和自己拼命做兼职,挺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父亲的身体也慢慢康复了。那五十块钱,我一直没舍得花,就夹在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里,直到现在。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什么是真正的亲情。真正的亲情,不是你富有时有多少人来锦上添花,而是在你落魄时,谁愿意为你雪中送炭。哪怕他给你的,只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阳台上的风越来越凉了,我拉紧了身上的披肩。
刘丽芬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和二伯那张布满风霜却无比真诚的脸,在我脑海中交替出现。
我终于明白,我所厌恶的,从来不是大伯家的富有,而是他们用金钱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那种高高在上的、对穷亲戚的蔑视和羞辱。我所珍视的,也从来不是红包的大小,而是那份在困境中不离不弃的真心。
明天就是我的婚礼了。我告诉自己,林晚,你已经不是那个在寒风中无助哭泣的小女孩了。你长大了,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守护你认为珍贵的东西。
我回到房间,轻轻躺在周子昂身边。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我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这场婚礼,不仅是我的,也是他的。我不能让它被虚伪和势利所玷污。有些事,必须有一个了断。
第4章 婚礼进行时
婚礼当天,天公作美,阳光灿烂。
我一大早就被化妆师从床上挖起来,坐在镜子前,任由她们在我脸上涂涂抹抹。穿上洁白的婚纱,看着镜子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我心里却 strangely calm。
婆婆张桂兰喜气洋洋地在外面张罗着,不时地探头进来,叮嘱我几句,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我知道,她对这场婚礼寄予了厚望,希望办得风风光光,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脸上有光。
“晚晚啊,今天你是主角,千万别紧张,也别耍小脾气。”婆婆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特别是对你大伯一家,要客气点。他们今天能来,就是给咱们天大的面子,你可得好好招待。”
我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我知道,在她眼里,大伯一家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宾客陆续到场,婚礼现场热闹非凡。周子昂穿着笔挺的西装,在我身边忙着招呼客人,英俊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大伯一家是踩着点来的。他们一出现,就立刻成了全场的焦点。大伯周建国穿着一身定制的西装,气度不凡。大伯母刘丽芬更是盛装出席,一身紫色的旗袍,配着翡翠项链和耳环,珠光宝气,仿佛她才是今天的新娘。堂哥周浩和嫂子也跟在身后,一家人走在一起,自带一种“我们不一样”的气场。
他们径直走向主桌,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刘丽芬坐下后,环顾四周,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显然是对现场的布置不太满意。
很快,二伯周建民和二婶王秀英也到了。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但那衣服的料子和款式,在今天这个场合,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拘谨地走到签到台,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了负责收礼金的伴娘。红包很薄,一看就知道里面没多少钱。
他们被引到了一张比较偏僻的桌子。我看到刘丽芬的目光朝那边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然后跟身边的贵妇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引来一阵掩饰的低笑。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婚礼仪式开始前,我在化妆间补妆,闺蜜陈静陪在我身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今天的伴娘,我心里的那些委屈,只有她最清楚。
“你看大伯母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嫁女儿呢。”陈静撇撇嘴,替我打抱不平,“还有,她刚才跟别人说,你这婚纱的蕾丝不够高级,一看就是租的。气死我了!”
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无力的微笑:“让她说去吧,嘴长在她身上。”
“晚晚,你就是脾气太好了。”陈静握住我的手,担忧地看着我,“我真怕你以后嫁过去受委屈。周子昂人是不错,但他太孝顺,也太顾及他那些亲戚的面子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他护不住你。”
“我知道。”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所以,有些时候,我得自己护着自己。”
陈静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静静,如果今天有人想让我的婚礼变成一场笑话,那我也不介意让它变成一场闹剧。”
陈静被我眼神里的决绝惊到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外面已经传来了司仪的声音,催促新娘准备入场。
我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站了起来。
“走吧,该我上场了。”
挽着父亲的手臂,走上红毯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红毯的尽头,站着我深爱的男人周子昂。他正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周围是亲朋好友的祝福和掌声。这一切,本该是多么美好。
可我知道,在这片祥和之下,暗流正在涌动。我能感觉到来自主桌那道挑剔而审视的目光,像芒刺在背。
我将手交给周子昂,他紧紧地握住。我希望他手心的温度,能给我一些力量。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交换戒指,亲吻,接受大家的祝福。我和周子昂端着酒杯,开始一桌一桌地敬酒。
整个过程,我都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说着感谢的话。婆婆跟在我们身后,脸上满是骄傲和满足。
终于,我们走到了主桌。
这一桌的气氛,明显与其他桌不同。大伯周建国端坐在那里,带着一种长辈的威严。刘丽芬则像个考官,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我们。
“大伯,大伯母,谢谢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敬你们一杯。”周子昂恭敬地说道。
周建国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丽芬却没动,她放下酒杯,笑着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清:“子昂啊,今天你结婚,大伯大伯母也没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俗气点,就包个红包吧。”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看起来分量十足的大红包,递了过来。
“这里面是五万块钱。算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五万!”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红包上,充满了震惊、羡慕和议论。
婆婆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她激动地搓着手,连声说:“哎呀,大哥大嫂,你们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周子昂也愣住了,他显然也没想到大伯会给这么大的红包。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看着刘丽芬脸上那副志得意满、享受着众人瞩目的表情,心里一片冰冷。
她不是来祝福的,她是来炫耀的。她用这五万块钱,买断了所有人的目光,也买断了这场婚礼的主角光环。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周家是多么的富有,多么的有面子。同时,也是在无声地告诉我:看,这就是差距。你们辛辛苦苦办一场婚礼,还不如我一个红包的分量重。
我看着那个红包,没有立刻去接。
我的沉默,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晚晚,快拿着呀,快谢谢你大伯母。”婆婆在一旁急切地催促着。
我抬起头,迎上刘丽芬那带着一丝施舍和得意的目光,然后,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红包。
第5章 五万块的“祝福”
红包入手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它的分量不对。
我曾经在银行工作过,对现金的重量和厚度有着职业性的敏感。五万块钱,如果是新钞,是厚厚的一沓,分量十足。而我手里的这个红包,虽然看起来很厚,鼓鼓囊囊的,但重量却轻得离谱。那种感觉,就像里面塞的不是钱,而是棉花或者纸张。
我的指尖在红包表面轻轻摩挲,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质感并不均匀,有些地方硬,有些地方软,完全不是一沓钞票该有的手感。
一个荒唐而又冰冷的想法,瞬间窜进了我的脑海。
我抬起头,看向大伯母刘丽芬。她正端着酒杯,嘴角含笑,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挑衅。她似乎在等着看我的反应,等着看我被这“天价”红包砸晕,然后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谢。
大伯周建国则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得意。
周围的宾客还在议论纷纷。
“五万块!周家大伯可真实在,对侄子真好!”
“是啊,这手笔太大了,我们这小门小户可比不了。”
“子昂这媳妇真有福气,摊上这么个大方的伯父。”
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耳朵,每一句都像是在讽刺。
婆婆张桂兰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激动地说:“晚晚,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快,快好好谢谢你大伯大伯母,这可是天大的情分!”
周子昂也沉浸在这份巨大的“惊喜”中,他拉了拉我的手,低声说:“晚晚,快说谢谢啊。”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是纯粹的喜悦和感激,他没有怀疑,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去怀疑。在他心里,大伯再怎么势利,也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开玩笑。
可我太了解刘丽芬了。她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同时又极度吝啬和精于算计。她做得出这种既要了面子,又不用花钱的事。她就是要用一个虚假的“五万块”,来换取全场的瞩目和赞誉,来彰显她的地位,同时,也可能是在等着看我这个“小家子气”的媳妇,在拿到巨款后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如果我今天就这样收下,稀里糊涂地道了谢。那么婚礼结束后,当我发现真相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是去找他们对质,然后被他们倒打一耙,说我血口喷人,说我贪得无厌?到那时,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一个不知感恩、污蔑长辈的恶媳妇。而他们,则会成为被冤枉的、宽宏大量的受害者。
好一招一石二鸟的毒计。
我的心,在那一刻,冷到了极点。从送请柬时的刁难,到过礼时的假金手镯,再到今天这个“皇帝的新衣”式的红包,他们一家人,从来就没把我,没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眼里。他们只是把我们的婚礼,当成了他们炫耀财富、彰显地位的舞台。
我捏紧了手里的红包,那薄薄的纸壳几乎要被我捏变形。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我今天忍了,那么未来的几十年,我都要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活在被他们随意拿捏和羞辱的日子里。我的婚姻,我的家庭,都会因为我的退让,而变得畸形和压抑。
周子昂还在催我:“晚晚?”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我的声音清脆而响亮,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这么大的祝福,我真是太激动,太感动了。”
刘丽芬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她摆了摆手:“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婆婆也松了口气,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这还差不多”。
然后,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拆那个红包。
我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我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撕开了红包的封口。
现场的议论声瞬间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手上,充满了不解和错愕。在婚礼上当众拆红包,这不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婆婆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她伸手想来拦我,声音都在发抖:“晚晚,你……你干什么!”
周子昂也懵了,他抓住我的胳膊,急道:“晚晚,别闹!”
我没有理会他们。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刘丽芬。她的脸色,已经从得意洋洋,变成了惊慌失措。她眼里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前的恐惧。
“怎么了?”我故作天真地看着她,笑容不减,“大伯母,这么大的喜气,我想沾一沾,也让大家一起沾一沾。您不会介意吧?”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由白转青,难看至极。
红包的封口,被我彻底撕开了。
我把手伸了进去。
第6章 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从红包里,抽出了一沓东西。
最上面,是几张崭新的、红色的百元大钞。不多,我目测了一下,大概五六张的样子。
而在那几张钞票下面,垫着的,是一叠厚厚的、裁剪得整整齐齐的……废报纸。
那一瞬间,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我手里的那沓报纸上,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到极点的气息,连音乐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婆婆张桂兰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她看着那叠报纸,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周子昂也彻底呆住了,他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大伯和大伯母,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伯周建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而大伯母刘丽芬,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来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副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歇斯底里地质问。
我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我将那几张百元钞票和那叠报纸,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推到大伯和大伯母的面前。
然后,我转身,从司仪手里,拿过了话筒。
我的举动再次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周子昂想来拉我,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拿着话筒,走到了舞台中央。追光灯打在我身上,我能看到台下所有宾客的脸,他们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我,等待着这场闹剧的下文。
“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大家好。”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我的手很稳,声音也很稳,稳到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今天,是我和周子昂的大喜之子。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见证我们的幸福。”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了角落里那张桌子,落在了二伯周建民和二婶王秀英身上。他们正一脸担忧和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今天,我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祝福,也收到了很多红包。每一个红包,无论厚薄,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情意。在这里,我特别想感谢一个人。”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二伯。
“我想感谢我的二伯,周建民先生。”
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二伯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到他,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涨得通红。
“我二伯今天给我的红包,是五十块钱。”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很多人脸上露出了鄙夷和嘲笑的神情。与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五万块”相比,五十块,简直就像一个笑话。
我能听到主桌那边传来刘丽芬如释重负的冷笑声,她大概以为,我要用二伯的寒酸来转移视线,自取其辱。
但我没有理会那些声音,继续说道:
“大家可能觉得,五十块钱很少。但是,我想告诉大家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我还在上大学。家里出了意外,爸爸工伤住院,急需用钱。我走投无路,曾经向很富有的亲戚求助,但被拒绝了。在我最绝望,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是我的二伯,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找到了蹲在路边哭的我。他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都给了我。那五十块钱,是他和二婶好几天的菜钱。”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泪没有掉下来。我看到二伯的眼圈红了,二婶已经开始悄悄抹眼泪。
“那五十块钱,让我吃上了一顿热饭,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亲情。真正的亲情,不是用金钱的多少来衡量的,不是挂在嘴边的面子,更不是一场用来炫耀的表演。它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那个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你的人,所给予的温暖和支持。”
“所以,今天,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我想借着这个机会,郑重地对我的二伯说一声——”我朝着二伯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您这五十块钱的祝福,在我心里,比任何虚假的‘五万块’,都珍贵一万倍!”
“虚假的五万块”这几个字,我咬得特别重。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听懂了。
大家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理解和同情。而看向主桌大伯一家的眼神,则充满了鄙夷和不齿。
那无声的目光,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加伤人。
我放下了话筒,提着裙摆,走下舞台。
我没有再看大伯一家人。我知道,他们此刻已经颜面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场由他们亲手导演,用来彰显自己、羞辱别人的大戏,最终变成了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们自己的脸上。
我径直走到周子昂面前。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不解,有心疼,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埋怨。
“晚晚,你……”
“婚礼,还继续吗?”我平静地问他。
他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身后已经乱成一团的局面,最终,他颓然地摇了摇头。
这场婚礼,终究是办不下去了。
第7章 散场的筵席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散了。
没有人再来跟我们道贺,他们只是匆匆地离开,脸上带着尴尬而复杂的表情。有些人临走前,会同情地看我一眼,然后摇摇头,叹息着离去。
那场面,不像一场婚礼的散场,更像是一场荒诞戏剧的落幕。
大伯一家是最先走的。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刘丽芬用丝巾遮着脸,在周浩夫妻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宴会厅。大伯周建国跟在后面,他的背不再挺直,步履踉跄,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二伯和二婶走到我面前,二婶拉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好孩子,你……你受委屈了。都怪我们没本事……”
“二婶,不怪你们。”我摇摇头,反过来安慰她,“今天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选择。”
二伯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里的心疼和支持,我看得懂。
最后,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我和周子昂,还有双方的父母。
我身上的婚纱还没来得及换下,洁白的裙摆上,仿佛沾染了尘埃。周子昂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
“先回家吧。”他声音沙哑地说。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寂静。婆婆张桂兰坐在后座,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低声地啜泣。我的父母坐在她旁边,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我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家里等着我。
一进家门,婆婆的哭声就变成了嚎啕。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指着我,对周子昂哭喊道:“子昂啊!我的儿啊!妈的脸,我们周家的脸,今天全都被她给丢尽了啊!”
公公周德海铁青着脸,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客厅都烟雾缭绕。
“妈,您别哭了。”周子昂疲惫地揉着眉心。
“我能不哭吗?”婆婆的声音尖利起来,“多好的一个婚礼啊,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当众拆红包,顶撞长辈,把自己的大伯气走!林晚,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周家好吗?”
我站在客厅中央,冷冷地看着她:“妈,您只看到我让大伯一家丢了脸,您没看到是他们先想让我丢脸,让我们这个小家丢脸吗?那个红包里是什么,您也看到了。如果今天我不拆穿,您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什么后果能比今天还糟?”婆婆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就算……就算你大伯母做得不对,那也是长辈!你不能私下里解决吗?非要闹到台面上,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现在好了,亲戚做不成了,你满意了?”
“我满意?”我自嘲地笑了,“妈,从头到尾,想要看笑话的人,是他们。他们看不起我们,所以才用一个假金手镯,一个假红包来羞辱我们。您觉得那是面子,在我看来,那是耳光!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打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
“你!你还敢顶嘴!”婆婆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一直沉默的周子昂突然吼了一声。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充满了失望和痛苦:“晚晚,就算我大伯母有错,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这是我们的婚礼啊!你把它变成了什么?变成了你一个人泄私愤的战场!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爸妈的感受?”
他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以为,他会理解我。我以为,他看到了真相,会站在我这边。
可我错了。
在他看来,我所有的反抗,都只是“泄私愤”。他更在意的,是所谓的“大局”,是父母的“感受”,是那份虚无缥缈的“亲戚情分”。
我的父母终于看不下去了。我爸站起来,把我拉到他身后,看着周子昂和他的父母,沉声说:“亲家,亲家母。今天的事情,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晚晚是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们没求她嫁入豪门,只求她能被善待,有尊严地活着。如果所谓的‘顾全大局’,就是要让她受尽委屈和羞辱,那这个‘大局’,我们不顾也罢。”
说完,他拉着我和我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家门。
“晚晚!”周子昂在身后喊我。
我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住回了娘家。我脱下那件沉重的婚纱,换上自己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和周子昂,在新婚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冷战。他给我发了很多信息,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有回。
他的信息里,从最初的指责,变成了无奈的辩解,最后是疲惫的道歉。他说他知道我受了委屈,但他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他求我回家,说我们好好谈谈。
可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谈的。
那场散场的筵席,不仅结束了我的婚礼,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我看清了虚伪的亲情,看清了婆家的软弱和爱面子,也看清了……我深爱的这个男人,他性格里的妥协和懦弱。
我们的婚姻,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第8章 没有赢家的战争
我和周子昂冷战了一个星期。
那七天,感觉比七年还要漫长。我住在娘家,父母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陪伴我,每天给我做我爱吃的菜。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一场本该幸福美满的婚事,最后却让他们跟着我一起操心难过。
周子昂每天都会来我家楼下等我,有时是早上上班前,有时是晚上下班后。他会提着我爱吃的水果,或者一束花,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那里。我从窗户里能看到他落寞的身影,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承认,我心软了。毕竟,他是我的丈夫,是我选择要共度一生的人。除了在大伯一家的事情上表现得软弱,其他方面,他对我一直很好。
第七天晚上,他没有走,而是在楼下站了整整三个小时。秋夜的风已经很凉了,我看着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在风中瑟缩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下了楼。
我们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晚晚,跟我回家吧。”他开口,声音嘶哑而疲惫。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平静地问:“周子昂,如果今天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你会怎么做?你会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吗?”
他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这个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让我心寒。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挣扎,“晚晚,我爱你,我想保护你。但是,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不能让他们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我大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爸的大哥。”
“所以,你的选择,依然是让我忍,对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我不是让你忍受羞辱。”他急切地辩解,“我们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我们可以事后……私下里去沟通,去解决。没必要在婚礼上,用最极端的方式,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那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我们每个人都输了。”
“你错了。”我摇了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如果我那天忍了,那么输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周子昂,你有没有想过,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不平等的游戏。他们有钱有势,所以他们可以随意地制定规则,可以随意地评判我们,羞辱我们。而我们,因为穷,因为需要‘顾全大局’,就只能被动地接受。凭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赢。我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最基本的东西——尊严。”
我的话,让周子昂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他伸出手,想帮我擦掉眼泪,却被我躲开了。
“周子昂,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你那些亲戚的‘面子’重要?”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你重要。”他看着我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晚晚,你最重要。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要求你忍耐,不该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指责你。我只想着息事宁人,却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去体会你的委屈和愤怒。对不起。”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抱住了我。
“跟我回家,好吗?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我们一起面对。如果他们不能尊重你,那我们就不需要这份亲情。我会跟你站在一起。”
在他的怀里,我积压了多日的委屈和痛苦,终于决堤,我放声大哭。
那场谈话之后,我跟周子昂回了家。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我们和大伯一家,彻底断了联系。在周家的任何家庭聚会上,我们两家都默契地不会同时出现。他们成了我们生活中一个绝口不提的禁忌。我知道,周建国和刘丽芬在亲戚圈里已经声名狼藉,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他们赢了那么多年的面子,最终在一场婚礼上,输得一败涂地。
我和婆婆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而疏远。她不再对我挑剔,也不再要求我什么,但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也消失了。我们客气、疏离,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房客。我知道,在她心里,我依然是那个毁了她完美婚礼的“罪人”。这道隔阂,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一生,都无法弥合。
而我和周子昂,在经历了这场风波之后,关系反而变得更加紧密和坦诚。他开始学着理解我的感受,学着在我受到不公待遇时,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我。我们也达成了共识:我们的核心家庭,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企图用“亲情”和“面子”来绑架我们小家的行为,我们都会一致对外。
这是一场带着遗憾的成长。我用一场惨烈的婚礼,为自己的婚姻生活,划下了一条清晰的边界。我失去了所谓的“和睦”的大家庭,却赢得了丈夫的理解和尊重,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但我知道,如果时光倒流,回到那个敬酒的瞬间,当我拿起那个分量不对的红包时,我依然会选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拆开。
因为那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虚假的钞票和伤人的报纸,更是一个女人,在一个家庭中,关于尊严和自我的,第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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