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八年的春末,湖州城郊外的田家庄里,田老汉的笑声能传出去半里地。五十五岁的他背不驼腰不弯,自打儿媳生下一对粉雕玉琢的龙凤胎,他更是每天乐得合不拢嘴,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回来还总不忘给小孙子孙女捎带些野果。
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田老汉就犯了愁。两个孩子满月后,家里的开销肉眼可见地涨了起来,米缸见了底,布庄的账也该结了。儿子田根生是个老实巴交的佃农,一年忙到头也剩不下几个钱。田老汉思来想去,拍板决定在院子西角盖个猪圈,养几头猪崽,等养大了卖钱,也能给孩子们添些辅食。
这个主意得到了全家赞同。田老汉托人从镇上请了两个有名的泥瓦匠,约定五月初八动工。动工前一天,他特意去集市买了斤猪肉,准备给匠人师傅们改善伙食,夜里还翻出了藏在箱底的几串铜钱,盘算着买些好木料做猪栏。
五月初八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田老汉就起身扫干净了院子西角的空地,又挑了两担水把地面泼湿降尘。辰时刚过,泥瓦匠刘师傅和张师傅就背着工具来了,两人都是老手,围着空地转了一圈,就报出了需要的砖瓦和石灰数量。
田老汉刚把自己的要求说清——猪圈要宽敞通风,墙角得留个排水口,刘师傅已经拿起瓦刀开始砌地基了。可就在第一块青砖落地的瞬间,院子里突然乱成了一团。
家里养了五年的大黑狗“老黑”突然从狗窝里窜出来,对着猪圈的方向狂吠不止,尾巴夹得紧紧的,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鸡笼里的鸡鸭扑棱着翅膀乱撞,几只母鸡吓得咯咯叫着下了软壳蛋;堂屋里,刚满月的龙凤胎也突然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任儿媳怎么哄都哄不住。
田老汉连忙跑进堂屋,抱着小孙子轻轻拍着,可孩子的哭声还是停不下来,小脸蛋涨得通红。他探头往外看,只见老黑越叫越凶,围着猪圈空地转圈圈,刘师傅和张师傅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脸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田老哥,这事儿不对劲啊。”刘师傅走过来,声音压低了些,“我们俩做泥瓦匠快三十年了,动工的时候遇上鸡犬不宁的情况也有过,但这么邪乎的还是头一回。刚落第一块砖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地方怕是有问题,今天这活没法干了。”
张师傅也点头附和:“是啊,动物和小孩最通灵,它们能感觉到咱们大人察觉不到的东西。你还是赶紧请个懂行的先生来看看,别硬着头皮动工,免得招祸。”
田老汉心里咯噔一下,他活了五十多年,从没遇到过这种怪事。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客气地送走了两位师傅,承诺改日再请他们来。转身回到院子里,老黑的叫声渐渐低了下去,却还是盯着空地不肯离开,孩子们的哭声也小了些,却依旧抽抽搭搭的。
田老汉蹲在老黑身边,摸着它的头自言自语:“老黑,你是不是看出啥了?这地方到底咋了?”老黑蹭了蹭他的手,又对着空地叫了两声,眼神里满是警惕。
他打定主意要请个先生来看看,刚锁好院门准备往镇上走,就看见村口的小路上走来一个穿青衣的道士。那道士背着一个布囊,手里拿着一把拂尘,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走到田老汉家门口时,停下了脚步。
“老人家,在下云游至此,口干舌燥,能否讨碗水解渴?”道士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亲和力。
田老汉是个热心肠,连忙摆手:“道长客气了,快请进。”他引着道士进院,倒了一碗凉好的井水递过去。道士接过水,一饮而尽,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院子西角的空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田老汉见状,心里一动,连忙把刚才发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道士,又道:“道长,我看您气度不凡,肯定是有本事的人。您要是看出什么门道,还请您直言相告,救我们全家一命。”说着,他就要往地上跪。
道士连忙扶住他:“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刚才进门就察觉到这院子里有股怨气,本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问题就出在那片空地上。”他走到空地边,弯腰捡起一块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地方绝不能盖猪圈,再往前半步,你全家都要遭殃,你这条老命恐怕也保不住。”道士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田老汉心上,让他浑身一冷。
“道长,这宅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住了三代人都平平安安的,怎么会有问题?”田老汉急得声音都发颤了。
道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空地的西南角:“你去那里挖,三尺深,挖下去就知道了。”田老汉不敢耽搁,立刻回屋拿了把铁锹,照着道士指的位置挖了起来。
泥土很松软,挖起来并不费力。挖到两尺多深的时候,铁锹突然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田老汉心里一紧,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一只通体乌黑的死猫赫然出现在眼前,猫的肚子鼓得高高的,显然是怀孕了。
“这……这怎么会有只死猫?”田老汉惊得后退一步,手里的铁锹都掉在了地上。他家从来没养过猫,庄子里也没人养猫,这只死猫怎么会埋在自家院子底下?
他仔细打量那只死猫,毛色光亮,看起来刚死没多久,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可当道士看到死猫时,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死猫,是被人特意埋在这里的镇宅之物,而且是怀着孕被掐死的,怨气极重。”
道士蹲下身,指着死猫解释道:“猫本是通灵之物,怀孕的母猫更是有护子的天性。有人将它活活掐死,埋在你家宅基地下,就是想借它的怨气害你全家。你刚才要盖猪圈,猪日后踩在它的尸骨上,会不断激化它的怨气,不出一个月,这怨气就会弥漫整个宅子,家里的人会染上怪病,牲畜也会陆续死去,这座宅子就成了死宅。”
田老汉听得浑身发冷,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他一辈子与人无争,在村里的口碑极好,从没得罪过谁,怎么会有人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害他全家?
“道长,我实在想不出得罪了谁啊。”田老汉急得眼眶都红了,“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全家。”
道士叹了口气:“你是个厚道人,这祸事本不该落在你头上。我先帮你驱散这猫的怨气,再为它超度,可解燃眉之急。但要除根,还得找出埋猫的人。”说着,他从布囊里取出一张黄纸符,点燃后绕着土坑转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纸符烧尽后,原本躁动的老黑安静了下来,堂屋里的孩子们也彻底停止了哭闹。
道士又叮嘱田老汉找个干净的木盒,将死猫妥善装好,埋在村外的山坡上,再点三炷香祈祷。田老汉一一照做,回来时,道士对他说:“这埋猫之人用邪术害人,如今猫的怨气被我驱散,他会遭到反噬,不出一个时辰,必定会来找你求饶。他若想活命,必须得到你的原谅,喝下你指尖的一滴血才能化解。”
田老汉将信将疑,刚把道士让进屋里倒茶,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痛苦的呻吟声。他开门一看,邻居王老汉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看到田老汉,挣扎着就跪了下去。
“田老弟,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全家,你快原谅我吧!”王老汉的声音断断续续,疼得浑身发抖。
田老汉愣住了,王老汉和他做了十几年邻居,平时两家关系还算和睦,偶尔还互相帮衬,他怎么也想不到害自己的会是王老汉。“老王,你这是啥意思?那猫是你埋的?”
王老汉点点头,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道出了实情。原来八个月前,王老汉的儿媳怀了孕,全家都盼着抱孙子,可没过多久就意外小产了。恰巧就在那时,田老汉的儿媳查出怀了孕,王老汉悲痛之下,竟觉得是田家的孩子克死了自己的孙子,心里渐渐生出了怨恨。
后来听说田老汉要盖猪圈,他就动了歪心思。从镇上一个游方术士那里讨来主意,买了一只怀孕的黑猫,活活掐死后果断埋在了田老汉家的猪圈底下,想让田家全家都遭报应。今天早上他听说田老汉家动工出了怪事,心里正得意,没想到突然肚子疼得像刀绞,想起术士说过“若被人识破,会遭怨气反噬”的话,连忙跑来找田老汉求饶。
田老汉听后,心里五味杂陈,既愤怒又无奈。他叹了口气:“老王,生死有命,你家儿媳小产是意外,怎么能怪到我家头上?你用这种阴毒的办法害我全家,就不怕遭天谴吗?”
王老汉不停地磕头:“我知道错了,我一时糊涂,你就看在咱们多年邻居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田老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渐渐软了下来。他想起道士的话,找来一根针,刺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碗里,递给王老汉。“我原谅你,但你以后再也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
王老汉接过碗,一饮而尽,没过多久,肚子就不疼了。他又磕了几个头,羞愧地回了家。
道士见状,捋了捋胡须:“老人家宅心仁厚,终会有好报。那死猫的怨气已散,你找个良辰吉日再盖猪圈便是。”田老汉再三感谢,拿出家里仅有的半吊铜钱送给道士,道士却婉拒了,转身继续云游去了。
后来,田老汉请先生选了个吉日,重新请刘师傅和张师傅来盖猪圈。动工那天,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老黑温顺地趴在一旁,孩子们也睡得香甜。猪圈盖好后,田老汉买了四头猪崽,精心喂养,一年后卖了个好价钱,家里的日子渐渐宽裕起来。
而王老汉,自从那件事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闷闷不乐,身体也越来越差,没过三年就去世了。村里人都说,这是他害人心切,遭了报应。
田老汉的龙凤胎渐渐长大,聪明伶俐,深得邻里喜爱。每当孩子们问起院子里曾经的怪事,田老汉总会给他们讲起那只死猫和青衣道士的故事,告诫他们:“做人要心存善念,害人终害己,善恶终有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多年后,田家庄的老人们还会提起这件事,都说田老汉的善良救了全家,而王老汉的恶行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座猪圈里养出的猪总是格外肥壮,仿佛在印证着“善有善报”的老话,也让这个故事在湖州城外流传了一代又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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