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3月的一天清晨,华东野战军老兵迟念佳站在江苏无锡军校操场上,风很冷,他的手却出了一层细汗。因为裁军名单即将公布,他面前只有两条路:留在部队晋升正团级,或者脱下军装回到山东老家。片刻犹豫后,迟念佳对师长说了句:“我得回去,家乡缺人。”师长愣住,随后长叹,“你真舍得?”
这不是第一次选择。五年前,他在长津湖的1282高地浴血坚守,身边副连长与指导员先后中弹倒下,他扯着沙哑喉咙吼:“往前顶,不能退。”凌晨一点四十,他命令三连再次冲锋,七十余名官兵在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山坳里匍匐前进,终于撕开美军防线。收复制高点时,他的棉衣被炸开了一个口子,热血在寒风里迅速结冰。
战后回国,他被授予大尉军衔,按惯例还会有晋衔资格。可1955年那天他还是写下一份转业申请,只一句理由:村里正在闹饥荒,父母水肿浮肚,得有人撑着。正团级待遇意味着房子、津贴和未来仕途,他却挥挥手:“我不图这个。”
回到荣成大疃镇,他拎着一只破皮箱,上面别着独立自由勋章和解放勋章,除此之外别无所有。乡亲们围过来,好奇地打量这位“打过美国兵”的老班长,他却一句战功都不提,只说:“闹荒呢?先把地整出来。”翌日他便带头上山开垦,石镐落下火星四溅,老茧磨破又结,结了又破,谁劝他歇一歇,他总回答:“力气不能省,地不等人。”
有意思的是,镇党委起初想给他安排副乡长,他婉拒了。后来硬把农业局副局长的牌子塞过去,他才答应,“干几年,能行就行,不行再换”。六十年代调到畜牧局,他依旧拎着饭盒骑旧二八自行车往返三十多里。下乡验牛、防疫、推广良种,他管得比谁都细——“牲口健康,庄稼才有收成。”同事半开玩笑:“迟局长,你是撂不下枪又撂不下锄。”他咧嘴一笑,不置可否。
1970年以后他自请回村,担任党支部副书记。村子没电,他领人去县里拉电线杆;缺水,他带头打深井。每次干活记工分,他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国家给我津贴,再拿工分像什么样?”几十年下来,板栗园、苹果园、红瓦厂先后建起,村民收入翻了好几番。有人暗地说他“傻”,他却淡淡一句:“部队教我的本事,总得用在刀口上。”
外人很难理解他对原则近乎苛刻的执拗。八十年代,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路过济南,特意请他叙旧,门口警卫高喊:“老首长,我来看您!”围观者一片哗然,可迟念佳把将军拉到墙角,低声嘱咐:“别让我乡亲知道,省得麻烦。”短短几句对话,往日硝烟仿佛又扑面而来。
对家人,他同样“狠”。二儿子高中毕业报名参军,问父亲可否找老战友托关系,他瞪眼:“不合格就别去,部队缺不了一个兵!”结果二儿子落选,回家种地。亲友埋怨,他只回四个字:“规则不能破。”
1994年,县里给他家安电话,每月代付一百元话费。女婿偶尔打长途,他立即掐断,“公家电话,别多说”。女婿悻悻离去,他却淡淡地继续喂院里的土鸡。有人评价他“轴”,也有人竖起大拇指:“硬骨头。”
时间来到2020年10月25日,长津湖战役七十周年纪念章送到他手里。工作人员劝他戴上拍照留念,他用力合上锦盒:“这一块有兄弟们的血,戴不下。”话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此后,他把纪念章与那枚大尉军衔一起放在木匣深处,再没示人。
如今,迟念佳九十七岁,听力全无,精神仍清醒。村里哪户新翻瓦房、哪条路新铺水泥,他都要去看。遇见小伙子,他拍拍肩膀,比划两下:“好好干。”话虽不完整,却没人听不懂。他的旧军装已经洗得发白,胸前口袋却空荡荡,他说过:“勋章属于历史,土地才是现在。”
有人统计,从1938年参军到1953年回国,他历经大小战斗百余次,身上留下九处弹片疤痕。可在镇档案室,他的履历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迟念佳,中共党员,原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大尉,1955年转业。后人查看,不免疑惑:“正团级机会为何不要?”答案其实一直摆在他日复一日的劳作里——枪声停了,他选择在犁耙声中继续守护故土,这就是他给出的全部解释,也是他隐姓埋名六十多年的真正原因。
2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