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春末,天气说不上好,天阴沉着,不时有风卷着湿气往骨头缝里钻。
张体学趴在泥水里,脸朝下,浑身湿透,喘气都带着稀泥味儿。
他身后不远,是一队刚刚从树林里追出来的日军,领头的军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田埂上的老汉抢了风头。
“太君,这狗东西赌光了家产,回来还想骗我地契!”
说着,老汉拿着草鞋底子就往他背上抽,力气不大,但声音够响。
日军驻足看了几秒,翻译官冷冷丢下一句:“滚远点 别碍事。”然后带着人转身继续往前搜。
张体学没吭声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才听见老汉低声说:“快走,东边山坳有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汉已经扭头继续薅草 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事儿后来没人再提。
张体学也没问老汉姓什么 家在哪。
可对他来说,那一脚踹进泥田的,不是羞辱,是命。
那是1940年,他带着独立团在鄂东山区活动。
当时敌人扫荡频繁,乡亲见了穿军装的就绕道走。
新四军虽然纪律严明,可在老百姓眼里,谁都怕惹来鬼子。
可张体学不怕这个。
他带头帮老乡挑水 劈柴,见了人就打招呼,老人叫大爷大娘,小孩摸头逗一逗。
时间长了,村里人心里有数:这支队伍不抢 不骂 是真打鬼子的。
可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天侦察时被发现,是因为望远镜反光。
他和警卫员分头跑,逃进松林,前头就是水田,没路了。
看到田埂上有个人,他顾不上多想 就冲过去。
“我是新四军,后头有鬼子,救我一命!”
换作别人,大概会犹豫个几秒。
可那老汉头都没抬,抬脚就把他踹了进去。
动作太自然,好像真的是看见了个不肖儿子。
这不是第一次张体学遇到生死关头。
他17岁那年加入红军,第一次打仗就在潢光战役,带着一群儿童团的小鬼给红军送信、放哨、带路,硬是在敌人眼皮底下周旋了好几天。
后来红二十五军北上,他所在的独立营被困在皖西北,改编成红八十四师,再合并成红二十八军。
张体学当时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是首长的警卫兼交通员了。
1933年一次突围,他被派去保管军费。
敌人突然包围了军部,混乱中他与部队失联,直到第四天才找到归队。
公款一分不少。
他没说自己怎么躲过来的,只说:“任务没丢。”
从那以后,没人再把他当孩子看。
再往后,1938年他带队到鄂东时,只有几十人 几十条枪。
敌人多,地形复杂,走一遭要命。
可他把队伍带起来了,从几十人干到了上千人的独立团。
他那个炊事班的大娘,有次看见队伍开始穿国民党的军装,拿着火钳就冲他吼:“穿这乌龟壳子,跟当叛徒有啥区别!”
张体学没生气。
他脱下军装,围上围裙:“那我现在是炊事员,还是团长?”
大娘愣了一下 笑了。
他接着说:“心里是红的,穿啥不重要。”
这不是哄人,是他真这么信。
他从不拿身份压人,哪怕当了湖北省长,也常常一个人穿布鞋下乡。
有一次他去鄂西恩施调研,住在农户家,一个半月走了六百多里,和老乡一起吃苞谷饼 睡木板床。
回来就拍板修五宜公路。
通车那天,老百姓挑着山货站在路边看车,眼里全是光。
“这辈子总算见着这铁疙瘩了。”一个老汉边说边抹眼泪。
张体学干水利也不马虎。
丹江口工程那会儿,他半夜查工棚,看见民工睡在透风的草棚里,当场就骂干部:“人家跟着咱干活,冻出病你担得起吗?”
几天后,十万民工住进了油毛毡棚。
再过几天,两千多双胶鞋送上了工地——因为他亲自跳进冰水里挖渠,谁也不敢再装看不见。
可不是所有时候他都能做主。
1966年,王任重被揪斗,造反派逼他表态,说王是“反革命修正主义”。
张体学说:“中央还没定性,我不能乱说话。”
这话传出去,第二天他自己也被揪了。
满街墙上写着“斗倒张体学”的标语。
他被关了起来,后来还是周总理出面,才把他接到北京暂避风头。
1968年他被安排回湖北,任省革委副主任。
但没实权,只能带着两个老同事去各单位作检讨。
可他不甘心,就趁隙约了长江流域办公室的人勘察葛洲坝工程。
那是1969年3月。
他说:“三峡的事不能再拖。”
年底中央批复,同意上马。
不久后,葛洲坝正式动工。
1973年,张体学因病去世,年仅58岁。
骨灰运回黄冈那天,沿路站满了人。
有人说:“这才是咱们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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