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泉城的风比往年来得更冷。殡仪馆的走廊尽头,辛沙沙缩在折叠床上,手机屏幕亮着,房东那句“押金我退,今晚必须搬走”还停在对话框里。她盯着天花板,像在看一部无声电影:七天内第三次搬家的行李、邻居摔碎的辣酱、公交司机踩下油门的瞬间——每一帧都写着“晦气”二字。
没人告诉她,把死人画得像活着那样体面,会换来活人的嫌弃。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气味里嗅出福尔马林,车还没停稳就锁门;某婚礼请柬写着“辛苦,但别来了”。这些细节像暗号,把世界一分为二:一面是冰柜编号,一面是人间烟火。
偏见说久了,连她自己也差点信了。直到某天,一位抗战老兵的孙女递来爷爷的旧照片:灰布军装、领口别着褪色的勋章。辛沙沙用镊子夹出弹片锈迹,像考古学家清理文物。六小时后,老人额头的皱纹回到1945年那个胜利日。孙女当场跪下,把脸贴在那双早就冰冷的手上。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脏”,只是活人给自己划的禁区。
同事们的小本子记着各种“禁忌”:不主动伸手、不说“再见”、不在别人面前喝同一杯水。最尴尬的是同学会,有人起哄让她“现场表演缝针”。她笑笑,把话题转到新品口红,像所有人一样补妆。散场后,她独自坐在KTV门口,看夜班车一辆辆开走,才发现自己竟把“谢谢师傅”说成“一路走好”,司机一脚油门窜出去老远。
然而死亡也给了她另一套语言。指甲缝里残留的油漆、牙齿的烟酒渍、膝盖处的老茧,都是逝者写下的生平。去年冬天,一位溺亡男孩的口袋里翻出一颗没送出的奶糖,她偷偷把糖纸叠成小船,放进孩子掌心。母亲扑在玻璃棺上哭:“我儿子最怕黑。”那一瞬,她听见自己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原来告别也可以有温度。
数据说,全国七成殡葬从业者被房客或司机拒绝过,可数字背后,还有更小的细节:有人把卫生巾塞进手套箱,只为掩盖“那股味”;有人把制服叠成方块,塞进背包最底层,像藏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辛沙沙的抽屉里锁着一本值班日志,夹着一片玉兰花瓣,那是家属偷偷塞给她的,说“你让爸爸走得像春天”。
天亮前,她给21号遗体做完最后一次SPA。老太太年轻时在纺织厂挡车,手指关节粗大,她选了最淡的腮红,像车间里飞起的棉絮。家属说:“妈这辈子没化过妆。”辛沙沙回了一句:“那就让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美美地走。”
走出冷藏间,阳光穿过玉兰树,落在她脸上。今天还得去派出所,协助辨认一具无名尸体的牙模。她低头整理口罩,忽然想起房东最后那句话:“姑娘,你人挺好,可房子我还要租。”她没回,只在心里轻轻补了一句:没事,死人从来不说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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