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春,日内瓦湖面仍带着寒意。中国代表团的新闻席上空了一个位子,白色名牌写着“龚鹏”——外文拼写早已被外交部统一改成“Gong Peng”。乔冠华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翻文件的手忽然一顿,那块空白猛地扎得他胸口一紧。同行记者低声感慨:“乔部长最近憔悴得厉害。”没人再多说,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被周总理称为“无人能替”的首任新闻司司长,两年前撒手人寰。
时钟拨回半个世纪前。1914年,龚澎出生在横滨。父亲龚振洲参加过辛亥革命,家教极严,常说“选择了路,便无退路”。动荡中辗转南阳、广州、上海,少女的世界观就在颠簸里成形:讨厌腐败,崇尚进步。19岁考进燕京大学,英语和写作同样出挑,风头盖过不少男生。一二·九运动后,她干脆投身地下工作。1936年在上海短暂停留,随后直奔延安。父亲临行那句“家门不会再为犹豫者打开”像钉子一样钉进心里。
延安岁月里,她给毛主席做过翻译,也和朱德秘书刘文华匆匆成婚。婚姻刚满月,两人就被调往不同战线。她赶赴重庆担任周恩来的英文秘书。1942年,高烧、手术、丧父、丧夫,一连串打击扑面而来,命运把这位秀丽女子硬生生锻成钢。术后卧床,她对同志说过一句话:“哭完了,该干活了。”短短十个字,把自己也钉在了岗位上。
同年秋天,八路军办事处来了个年轻人,戴金丝眼镜,举止潇洒。周恩来介绍:“乔冠华,《新华日报》国际版。”两人日夜并肩写稿、接待外宾,渐生情愫却谁也不开口。直到好友冯亦代夫妇“点破”,11个月后,这对“南乔北龚”在重庆曾家岩携手。毛主席笑吟打油诗:“天生丽质双飞燕,千里姻缘革命牵。”一句玩笑,定格了当年外交战线最亮眼的组合。
共和国成立后,他们把婚姻和岗位绑在了一起。乔冠华负责研究室、代表团;龚澎独撑新闻司,日程密得像算盘珠。1960年代的北京,灯火常亮到凌晨,两人互留纸条互报平安。可长期透支身体,必有代价。1969年底,龚澎频繁头痛、血压飙高。“先把公文处理完,再去医院”成了口头禅。1970年5月深夜,她在家中倒下,被送医已是脑动脉破裂。周总理亲自督救,但终究回天乏术。9月20日,56岁的她走了。
葬礼后,乔冠华把工作室的灯调得更亮,文件摞得更高,却挡不住黑夜袭来。夜里,他常拿放大镜看妻子的旧照片,烟灰掉在文件夹上,也不自知。朋友劝他:“振作。”他答得淡:“忙着呢。”
时间慢慢抹平外表的伤口,却按不住室内的空荡。1973年初夏,一个闷热的下午,他把女儿乔松都叫到客厅。沉默良久,才咳嗽一声:“爸爸……想找个伴儿。”短短七个字,说得极轻,像孩子偷糖。客厅钟表滴答作响。女儿愣住,两秒后点头:“您不能总一个人。”这句话像把锁打开,他连忙补充:“家,还是这个家,谁也不走。”
乔松都回到房间,关上门。她知道父亲嘴硬心软,更知道母亲遗像背后那句遗书:“只要她不脱离群众,她就永远对得起我。”母亲生前那股“向前看”的劲儿,今天落到父亲身上也成了一种托付。
乔冠华再次走进外交舞台。1974年的联合国大会,媒体捕捉到他举目示意发言的画面,神态自若。旁人或许看不出来,袖口里藏着一张照片——龚澎在重庆新闻发布会的留影。那天散会,他站在玻璃幕墙前叹息一声:“总得有人听我唠嗑。”同行年轻人笑说:“乔老,您自带光环,我们抢镜都来不及。”他笑,却没再解释。
家庭并未因再婚设防,两个孩子各自成家,逢年过节相聚,屋里依旧为母亲留一副碗筷。新阿姨小心收起,不触碰,却常帮忙擦拭相框。乔冠华定期整理书信,把龚澎写给友人的英文稿件装订,一册册排上架。有人问他为何如此较真,他摆摆手:“这是她的声音。”
在后来口述访谈里,他谈到那年夏天与女儿的谈话,只留下简单一句:“孤独这事,人扛不了太久。”
乔冠华晚年仍奔波,文件夹始终带上飞机。机舱灯暗时,他会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那行小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字迹苍劲,新墨覆盖着旧痕,几乎看不出当年写了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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