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9日清晨,南昌军用电台的急促铃声打破寂静,一份“乙级加急”电报送到江西省军区机关——福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专机失事。电文不足二百字,却让会议室里的人全部站了起来。政委张力雄拿着纸条,久久没有开口,窗外的雨正由小变大。
皮定均在漳州起飞后坠机,军区已决定三日后在福州开追悼会。两省军区师以上干部必须到场,可偏偏一道洪峰刚冲垮了浙赣铁路的几座桥梁。有人劝张力雄推迟行程,等铁路抢通再走,他摇头,“时间不等人。”一句话拍板,改走公路。
部队拉着油布,冒雨出发。赣闽交界山路狭窄,山洪不时裹着碎石横冲直撞,车窗外一片泥黄。越野车里静得可怕,只剩雨声与引擎声。司机低声嘀咕:“要不要先找地方躲躲?”张力雄望着前方:“不停,夜里赶过去。”他知道皮定均生前最恨“打仗拖泥带水”,自己更不能慢。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一次礼节性的吊唁,更像一场迟来的兑现。三十二年前,林县城头的暗哨曾差点要了他的命。1944年仲夏,豫北第七军分区准备夺取林县,皮定均出主意“虚张声势”,放出“二十个团围城”的风声。张力雄配合搞宣传,结果日军夜撤,只留伪军一团。攻城那晚,两人并肩摸到城下勘察火力点,子弹擦破张力雄的草帽,他跌坐在地,皮定均冲过来扶他。“老张,命大!”两人当场约定:若谁先倒下,活着的那个一定亲送一程。
抗战后期,第一支队与第六支队把登封、荥泽的据点一个个拔掉,枪声总与两人的笑声相随。1946年中原突围前夜,皮定均佯作主力西进,张力雄率三旅主攻东面。分别时,张力雄脱口而出:“皮旅长,小心!”皮定均转身,狠狠给了他一个拥抱,约定再次确认。此后枪林弹雨多年,两人都活了下来。
建国后,道路却分叉。皮定均进了福州,张力雄留在西南。1955年第一批授衔,皮是中将,张只挂大校。有人为他抱不平,他自己却一笑了之,“皮子弹带够就行。”可当1968年他被“疏散”到汉寿荒滩农场时,皮定均却一直四处托人打听他的去向。
1975年春,总参第一招待所,两位老战友意外碰头。皮定均一句“老张,你还好吗?”让张力雄差点失声。皮定均随即去找李德生,三天后文件拍板——张力雄任江西省军区政委,原级别,原待遇。“到江西,离我近,出了事我能照看。”皮定均说得笃定。
可一年后,意外先找上皮定均。张力雄冒雨南下时,车队在建宁县被山体滑坡逼停,通讯又中断。深夜,他强行组织官兵清障,用手电筒照着滚落的石块,一镐一镐往下砸。有战士劝他休息,他摆手:“明早赶不到福州,我对不起皮司令。”
10日午后,车灯终于照见福州军区大门。大院里,副总参谋长杨成武正撑伞等候。他向前一步,紧紧握住张力雄的手:“张政委,你们来了,心里踏实。”没有寒暄,两人并肩走向灵堂。黑纱之下,花圈密布,挽联墨迹未干。张力雄停在遗像前,右手举起军礼,左手轻按胸口,没再说一句话。
追悼会结束,杨成武向各单位下达新部署。众人忙碌,张力雄却请假去了机坪。失事飞机的部件临时摆在机库,雨水顺着破口滴落。他盯着那截弯曲的螺旋桨片,像在查看一份残缺的战场简报,最终低声一句:“皮旅长,诺言已还。”
那年秋天,江西省军区按期完成整编任务。张力雄在一次干部会上提到“快速反应”四个字,没加任何注解。会上坐着的,只有极少数老兵知道,这四个字,包含了他与皮定均从豫北到闽南三十余年的全部默契。
雨季过去,赣闽铁路重新贯通。往来列车呼啸而过,司机也许不知道,1976年那场暴雨里,一支灰色的车队顶着黑夜与洪水,把一个战友的承诺送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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