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怀孕的消息,是春分那日传来的。
我正在别院核对田庄的账册,翠儿急匆匆进来,脸色发白:
“夫人,侯府来报……雪姨娘有喜了,已满两月。”
我手中的笔顿了顿,一滴墨落在纸上,洇开一片。
“两个月?”我问,声音平静。
翠儿声音发抖:
“是。侯爷高兴坏了,说这是天大的喜事,要摆宴庆祝。”
我放下笔,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桃花。
翠儿吞吞吐吐。
“还有,雪姨娘说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再做妾了,要侯爷抬她做平妻……”
我抬眼:“侯爷答应了?”
“侯爷还在犹豫。但雪姨娘以死相逼……”
我笑了。
好手段。
可惜,裴云起第一次背叛我时,我就给他下了绝嗣药。
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自己的孩子了。
映雪这胎,绝不可能是他的。
但我要她自己把戏演完,等陆沉舟自己发现,等他从云端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说出来哪还有好戏看呢。
我嘴角勾起笑容:“收拾东西,我们回侯府一趟。”
回到侯府,裴云起正陪着映雪在花园散步。
映雪的肚子还没显怀,却已经扶着腰,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裴云起看见我,有些意外:“瑾眠?你怎么回来了?”
“听说府里有喜事,回来看看。”
我微笑着看向映雪。
“雪姨娘有孕,是大喜事。”
映雪立刻红了眼:“夫人是真心恭喜映雪吗?”
我淡淡开口:
“自然是真心。”
“只是平妻之说,怕是不妥。”
裴云起皱眉:
“瑾眠,映雪如今有了身孕,总不能再让她做妾……”
我打断他:
“侯爷,按本朝律法,侯爵只能有一位正妻。平妻之说,不过是民间俗约,上不得台面。”
映雪哭起来:“夫人是容不下映雪和孩子吗?”
我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容不容得下,不重要。”
“重要的是规矩不容。侯爷若是执意要抬平妻,那就是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您这个靖安侯,还想不想当了?”
裴云起脸色变了。
他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封侯不久,多少双眼睛盯着。
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参他一本宠妾灭妻,轻则罚俸,重则削爵。
“可是映雪她……”他犹豫地看向映雪。
映雪扑通跪下来:
“侯爷!若是不能给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映雪宁愿带着孩子去死!”
我看着裴云起,看他眼中的挣扎,看他脸上的为难。
十年了。
我给了他锦绣前程。
可如今,他要为了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来挑战我的底线。
“瑾眠,”裴云起唤我,声音里带着恳求:“你……你能不能容她这一次?”
“等她生了孩子,我保证……”
我打断他:
“保证什么?”
“保证不会再纳新人?保证不会让她爬到我头上?”
“裴云起,这些话,你说过多少次了?”
他沉默了。
我懒得再与这个蠢货纠缠。
“既然侯爷执意要抬平妻,那妾身也没必要留在这儿了。”
“翠儿,收拾东西,我们回别院。”
“从今日起,侯府的一切,雪姨娘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裴云起急了:“瑾眠!你别这样……”
我迈步离开:“侯爷不必多说。等您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回到别院,翠儿一边收拾一边哭:
“夫人,您就这么把侯府让给她了?”
我笑了:“让?我是让给她一个烂摊子。”
侯府的账目、人事、田庄、铺子,哪一样不在我掌控之中?
映雪想管家比登天还难。
我要让她自己把这个家管垮。
让陆沉舟看清楚,他捧在手心里的是个什么货色。
让裴云起看清楚他自己体会,离了我姜瑾眠,他裴云起什么都不是。
我在别院里,喝着茶,看着账本。
等着映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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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生产那日,侯府派人来了三趟。
第一趟,说姨娘发动了,侯爷请夫人回去坐镇。
我让人回了话:“我又不是稳婆,回去做什么?”
第二趟,说姨娘难产,血流了一地,侯爷急得团团转。
我正在看轩儿从江南寄来的信,信上说课业又得了甲等,先生夸他聪慧。
我微微一笑,对来人说:“难产就请太医,找我有什么用?”
第三趟,来人哭丧着脸:
“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侯爷大喜,在府里摆宴,请您务必回去!”
我折好轩儿的信,小心收进匣子里。
“翠儿,备车。把我准备的那份大礼带上。”
马车驶向侯府时,天色已暗。
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十年了。
从我把裴云起从赌坊拖出来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是一场赌博。
我赌上一切,把他捧上高位。
如今,我要把这一切都收回来。
离开侯府那日,我就安排了人接近裴云起。
我要让他染上比从前更深的赌瘾,欠下还不清的债,彻底烂在泥潭里。
裴云起那时正因府中事务焦头烂额,又因我搬走而心烦意乱,很快就上了钩。
起初只是小赌怡情。
后来我的人故意让他赢了几次,尝到甜头。
再后来,越赌越大。
这些事,裴云起瞒得严实,连映雪都不知道。
但我每一笔都清楚。
今天,我既是帮裴云起摘绿帽,也是去向他收债
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我踏进正厅时,裴云起正抱着那个襁褓,笑得见牙不见眼。
映雪虚弱地靠在榻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几个月不见,裴云起憔悴了许多。
看来这几个月没我掌家,他确实焦头烂额。
他看见我,眼睛一亮:
“瑾眠!你来了!快来看看,这孩子长得像我!”
映雪柔声说:
“夫人终于肯来了,映雪还以为夫人生我的气呢……”
我笑了:
“生什么气?”
“今日我是特地来给侯爷和雪姨娘道喜的。还备了一份大礼。”
我拍了拍手。
翠儿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打开。
里面是一对赤金长命锁,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裴云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瑾眠,你终究是懂事的。”
映雪也柔柔道谢:“多谢夫人厚赐。”
我没接话,走到裴云起面前,低头看了看那个孩子。
红通通的一团,闭着眼。
“取名字了吗?”我问。
“取了!叫裴景瑞,祥瑞的瑞!”裴云起语气里满是得意,“这名字可还响亮?”
“响亮。”我点点头,抬眼看他,“侯爷觉得,这孩子哪里像您?”
裴云起一愣:“这……眉眼,你看这眉眼……”
我轻笑:
“才出生几日的孩子,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侯爷就能看出眉眼像了?”
“还是说,侯爷只是太想再要个儿子,看谁都像自己?”
厅内的气氛陡然一僵。
映雪脸色变了:“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理她,只看着裴云起:
“侯爷,您还记得您第一次纳妾是什么时候吗?”
裴云起皱眉:“瑾眠,今日是喜日,你说这些做什么?”
“三年前,您纳的第一个妾室,是户部李侍郎送的舞姬。”
我慢慢说道。
“那时我就给您下了绝嗣药。”
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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