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2月20日上午,武汉武昌区法院的走廊里回荡着审判长的敲槌声,这场突如其来的名誉权诉讼当即吸引了不少旁听者。原告董龙飞、董闯落座时神色凝重,被告刘思齐则沉静如常,双方在法庭上再度聚焦半个世纪前那段尘封往事。表面是一纸诉状,深处却牵扯出1930年代上海地下党对烈士遗孤接力般的保护,以及多个家庭交错的恩与痛。
案由不复杂。刘思齐数月前在武汉理工大学作主题报告,回忆毛岸英、毛岸青童年经历时,说出了“在上海流浪五年”“从大街上被找到”这些字眼。董家后人认为此言与事实不符,令外界误将董健吾贴上“失责”标签,因而起诉。纠纷缘何激化,不妨把时针拨回到1929年底的大同幼稚园。
那年冬天,上海法租界弄堂里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悄悄挂牌——“大同”。名义上是幼稚园,实质是中共地下党抚育烈士遗孤的秘密据点。园长董健吾出身圣约翰大学,口袋并不殷实,却能为几十个孩子筹措奶粉、医药,连自家在无锡的祖屋都典当出去。地下交通员事后评价道:“他把牧师牌子当盾牌,也把家底当救生圈。”
1930年10月,杨开慧被害,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龙三兄弟即刻被地下党护送至大同幼稚园。同龄玩伴记得,这三个湖南口音的孩子吃面条时总舍不得放筷,丝毫不见“伟人子弟”的自觉。平静仅维系到1931年春天。顾顺章叛变后,上海沦为刀尖之城,大同幼稚园被迫解散,董健吾夫妇把岸英、岸青悄悄接回自家。
短暂安顿却难言安全。顾顺章供出的名单越滚越长,连董健吾也只能隐匿在杨度府中。为了减少暴露,兄弟俩随后转入董健吾前妻黄慧光家。那是一间租来的石库门阁楼,九尺天井,七张铺盖,加上黄慧光自己带的孩子,人声鼎沸却囊中羞涩。地下党补贴时断时续,黄慧光白天洗衣夜里扎纸花,岸英、岸青则帮人挑煤球赚几分铜子。有人曾问他们苦不苦,小岸英一句“捱过去就好”令人动容。
值得一提的是,1932年前后董健吾几乎断了经济来源,仍坚持每隔两周冒险探视。一次夜访,他塞给孩子们两包炒黄豆,嘱咐:“口袋里先揣一半,别一次吃完。”这一幕后来被董闯写进回忆录。诚然,生活谈不上充裕,可称“流浪”似嫌夸张,这也是董家后人对刘思齐演讲产生强烈抵触的关键点。
1936年春,上海地下党同陕北苏区恢复联络,董健吾获悉中央打算把烈士遗孤送往莫斯科。机会很快出现。东北军抗日将领李杜拟赴苏联联络,需一位教会身份人士同行。董健吾当即请战,附带提出“携三名少年去俄深造”的请求。张学良拍板同意。7月,苏联客轮从上海吴淞口启航,船舷边的兄弟俩穿着略大的呢子外套,目送董健吾挥手。档案显示,正是这趟航程终结了他们在上海的颠沛,也让“孤儿”一词变得不再精准。
然而隔绝多年信息后,社会传播常常被谣言填空。刘思齐的公开演讲中提到“差点成资本家干儿子”,在董家看来无异于否认了那段冒死庇护的事实。情绪叠加舆论压力,董龙飞、董闯选择法律途径自证清白。庭审上,两人递交了当年黄慧光存下的领票簿、张学良致董健吾的手札复印件。刘思齐则引用延安保卫处1937年的收容记录,主张“流浪五年”并非空穴来风。法官需要厘清的是怎样的语义差异足以构成名誉受损。
法庭之外,史料线上线下交叉印证。档案学者指出:1931年至1936年,毛岸英兄弟确有户籍空白、辗转藏匿的经历,但由特科干部及董家接力抚养亦是铁证。两种叙述在事实框架内并不互斥,却因措辞冷热而激起波澜,这场诉讼便是结果。可惜当年相关主体多已作古,部分细节只能靠零散回忆补缀。
诉讼持续八个月,最终法院以“双方均有不当表述”作调解结案,刘思齐愿在再版演讲稿中修订措辞,董家后人亦撤回赔偿请求。档案被重新梳理,董健吾的角色得以凸显。毛家公开资料里也补充了“董健吾、黄慧光长期抚养”字样,舆论风向迅速平复。
时针再回到今天,尘埃落定后,1920—1930年代地下党对烈士遗孤的保护机制也愈发完整地呈现:幼稚园、教会身份、军阀护照,每一个环节都踩着薄冰。毛岸英兄弟的安危之旅,是千万革命后代命运的缩影。硝烟散去,究责与还原同样重要,历史的温度往往由细节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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