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31日傍晚,临汾西门外的那所旧中学教室里,昏黄汽灯下的彩色幕布刚挂好,十几位年轻演员正抓紧最后一次走台。他们身上的棉军装打了补丁,脸上却写满兴奋——“今晚是春节,得让前线的弟兄们乐一乐。”有人低声提醒队友。此时谁也没料到,几公里外的第十四集团军司令部里,卫立煌已经发动汽车,准备“踩点”观众席。
临汾城自忻口会战后一直紧张,日军沿同蒲铁路南压,炮声偶尔还能传进城内。大后方缺衣少药,却挡不住年轻人搭台唱戏的热情。西北战地服务团刚到,行李没落地就开始排练《八百壮士》。短短两天,道具是门板改的碉堡,探照灯干脆用汽灯替。临时舞台前排摆了几张长条桌,按照计划,朱德、彭德怀要在这里接待友军——谁也不知道卫立煌竟会带着副官不请自来。
故事还得往前翻半月。1月中旬的洛阳,蒋介石临时召集第一、二战区高级将领开会。会议室里只有一张长桌,蒋介石说,别人听。会后,多数人匆匆散去,气氛称不上融洽。可就在从洛阳返回临汾的火车上,朱德与卫立煌挤在同一包厢,共同的湖北口音让话题很快打开。两位昔日的“对手”讨论最多的不是往日恩怨,而是下一步怎么堵住日军的钢轨。
几天后的夜里,卫立煌饭后散步,推门误闯徐向前住处。两人回忆起1932年冯寿二那场围歼战。徐向前调侃:“卫总司令那次跑得够快。”卫立煌摆手:“差两百公尺就成俘虏,我哪有脸自夸!”轻松的笑声冲淡了此前的隔阂,也为临汾城里这场特殊的春节联欢埋下伏笔。
31日下午,八路军办事处贴出手写海报:欢迎友军共庆新春。朱德考虑周全,安排座位时特意把卫立煌放在中间,还空出右侧椅子给彭德怀,左侧则留给服务团代表。舞台旁边摆着一小块地毯当“贵宾区”,可见场地简陋。
汽车在校门口嘎然停下,卫立煌一脚跨出车门,笑着对副官说句“走,看看八路军的把式”。他并未携带随从枪械,这在彼时的国民党高层并不常见。朱德迎上前,两人握手,“玉阶兄,新年好!”“卫司令,新春大吉!”短短一句对话,被身后演员偷偷记了下来。
欢迎词结束后,卫立煌站到讲台中央,没有稿子。“诸位同志,抗战是存亡大事。这两年官兵死伤无数,可咱们中国人还有戏看,还有兵打,这点就够了。”语气朴素,场内却鼓起掌声。几位八路军干部互相点头,显然对这种直白风格颇有好感。
演出开始。先是活报剧《八百壮士》,演员扛着木制机枪冲上“废墟”,脚下扬起灰尘,台下有人忍不住低声嘲笑“道具太假”。可剧情推进到炸药包最后引爆,全场突然安静,几名观众眼角已经泛红。接着一段秧歌《全民总动员》,锣鼓点紧凑,观众情绪随之高涨。对于这群久在前线的士兵来说,即使粗糙,也是一针强心剂。
卫立煌看得入神,偏头问朱德:“这些娃娃是哪里招来的?”朱德回答:“大多是延安抗大、陕北公学的学生。”卫立煌继续追问:“一个月多少钱?”“每人一块津贴,和普通战士一样。”朱德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卫立煌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演出刚演到快板书,服务团记者赵荣声端着照相机,对准舞台按下快门。闪光的一刻,让卫立煌突然开口:“玉阶兄,有没有兴趣借我几名像样的文艺骨干?我也想在部队里搞点气氛。”朱德笑着回应:“人才不怕流动,只要对抗战有利。”于是,朱德把赵荣声叫到两人面前,简单询问后,点头同意。赵荣声跟着卫立煌走出礼堂,成了第十四集团军“破天荒”的秘书兼文工队指导。这一决定,后来被视为八路军政治工作的第一次“输出”。
临汾一夜无风。零点前,演出结束,演员带着汗水谢幕。卫立煌返程时对副官说:“人心要动,得靠这些细活儿,光靠督战队是死路。”副官默不作声,似懂非懂。翌日,卫立煌在司令部发布口头指令:筹建战地服务队,抽调年轻军官十名,另从各团推荐文化程度较高的士兵若干。文件没写原因,却写明“参照八路军经验”六个字。
同蒲路南段炮火仍在,临汾余音却多了锣鼓。有人评价,卫立煌要人不是为了“收编”,而是要借一面镜子,照见中央军最缺的那股精气神。此后,第十四集团军的政治训练由每月一次改为每周一次,教案赫然出现“官兵一致”“军民联合”等条目。不可否认,真正学得多深另当别论,但起码开了个头。
如果把这场拜年视作一次普通的春节活动,意义确实有限;可在1938年的背景里,它隐藏了战场另一条战线——思想动员。枪炮之外的较量,从那天晚上摆起那块临时舞台开始,正悄悄改变一些国民党军官对“政治工作”三个字的看法。卫立煌、朱德以及那群被称为“战地艺人”的年轻人,各自走上了后来的路,却因为这一夜的灯光,有了片刻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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