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夏天,我中专落榜了,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夏天。

那个年代,对于我们这种贫苦山区长大的农家子弟而言,考中专是性价比最高的“鲤鱼跳龙门”。

考上了,那就是国家干部,吃商品粮,户口能进城;考不上,这辈子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地球。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我哭了整整一天,我知道自己的学业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正在说婆家的二姐说出那句话,我的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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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

我叫徐红丽,1972年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我家是一个大家庭,父母养育了六个子女,三男三女,我是家里最小的,都叫我“小六”。

那个暑假,我在家里拼命的干活,就是想着看能不能挣个好表现,让家里人供我读高中。

但该来的始终会来,临近高中报名前,家里的八仙桌边坐满了人。

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终于开口了,“小六啊,这分数也下来了。你的想法我们也明白,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二哥、三哥都没娶媳妇,家里还得要盖房,拿不出来钱啊。”

娘在一旁抹着眼泪,低声劝我:“小六,你看村东头的秀兰,不也是没考上。你就在家待几年,到时候给你说个好婆家……”

我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抹着眼泪。

大嫂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就是,高中得上三年,那花费可不小,咱们村还没考上大学的呢?到时候钱就全打了水漂了。”

此时大嫂正在蹿腾大哥分家,她才不想背上这个负担。

大嫂的话,让一旁的二姐不乐意了,她刺激道:“那为啥大哥当时学习那么差,还让他上高中,不然他能去农机厂当临时工吗?”

大嫂反驳道:“那不一样,你大哥当时读书又不贵,而且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找个好对象就不错了。”

这话让二姐非常生气,她和三哥是双胞胎,都是69年生人。他们一起上学,结果念完初一,三哥不去了,家里也就不让她上了。

回家种了几年田,去年二姐在镇上学起了裁缝。当年她不能继续读书的事,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这才出言讥讽。

大哥皱了皱眉头,“小六不懂事,你咋也不懂事呢!你看你现在学缝纫不挺好的吗?到时候小六也去学门手艺。老二老三要处对象,哪有那么多闲钱?”

事关二哥、三哥的婚事,他们两个作为当事人也是一言不发。屋内的空气如死一样的寂静,我知道没什么太大希望了。

就在我准备点头认命的时候,二姐却站起身来,走到了桌前。

B2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一层层揭开。

里面是一摞皱皱巴巴的票子,有五块的,两块的,更多的是五毛、两毛的零钱。

二姐把钱往桌子上一拍,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坚硬,“这里是六十块钱,是我这几年攒的钱,让小六读。”

娘惊叫道:“二妮,你疯啦?这是你的嫁妆钱,咱们提前都说好了的。你要给了小六,后面怎么过门?”

二姐看了我一眼,“我暂时不着急嫁人,小六脑瓜子灵,是读书的料,很有希望能考出去。只要她愿读,我就供!”

“你供?你拿啥供?”爹瞪大了眼睛。

“我有手艺。”二姐淡淡地说,“我已经出师了,师父会给我涨工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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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二姐的声音不大,却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当初二姐为了学裁缝手艺,没少挨师父的打。她的师父是个古板的女人,动不动就拿量尺寸的铁尺子打人,二姐曾经跟我抱怨:等到学出来了,绝对不在那干了。

但是为了挣钱,她只能继续忍着师父的打骂与苛责,而且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每天起早贪黑不说,还常常拿回来一些衣服,熬夜加班做。

每月我回家时,看到二姐都是很晚才睡,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给,这是二十块钱。在学校别省着,稍微吃好点,脑子才能转的动。”

我接过那把钱,那一刻,我没忍住,眼泪吧嗒吧掉在二姐的手上,蛰得她缩了一下手。

“姐……要不我不读了,不能再拖累你了。”

二姐脸色一沉,冲我发火道:“混账话!姐每天起早贪黑是为了啥?你只要考不上大学,就得回来跟我一样,你要愿意我绝不拦你。”

我不敢再说这个话了,但凡我再说一句,就是对不起二姐的一番苦心付出。

我在学校里像个苦行僧一样,每天早上第一个进教室的,晚上最后一个离开。

每当我想松懈的时候,我就把手伸进衣服内衬,那里别着一根针,是二姐让我自己补衣服袜子时给我的。

只需要轻轻一按,手指头就会被针尖的锐利刺痛,我脑袋里就会一阵清明,继续埋头学习。

B3

我读高中期间,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条件还不错,但对方要求二姐结婚后就别管娘家的事了。二姐连想都没想,直接把人轰了出去。

“我妹还没考上大学,我现在谁也不嫁。”

为了我,二姐把自己的青春,困在了那台缝纫机前。

就这样,我在高中苦学了三年,1991年夏天,我参加了高考。

考完后,二姐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虽然有信心,但还是不敢把话说满,只能说自己感觉还可以。

二姐比我有信心,她笑呵呵地说:“我就在镇里,跟送信的也认识,我让他多留意留意。”

8月份的一天早上,我正在家里烧火,突然二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嘴里嚷嚷着:“小六……小六……录取通知书来了。”

我愣在了原地,二姐早上才刚从家里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二姐看我发愣,一把将我手里的烧火棍夺下,“还愣什么啊?走,咱们去村口那等着。”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响起,那个熟悉的邮递员来了。

我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大学。

那天,二姐没有去裁缝铺上班,而是拿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看着看着,她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考上了……咱家终于出个大学生了……”

我们两姐妹抱着哭在了一起,我知道这份通知书,不但是我的前途保证,也寄托着二姐对自己未能继续学业的一种遗憾。

虽然我考上了大学,但是此时的大学已经不像前些年那样,完全可以自己负担,我还是得时不时接受二姐的资助。

因为要支持我,二姐自己想要开裁缝铺的行动,一直未能进行。直到1995年,二姐才和一直等着她的二姐夫成家。

B尾声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进了自己的高中母校教书。1996年,我将攒了一年的工资给了二姐,她和姐夫在县里开了一家裁缝铺。

二姐笑呵呵道:“小六不愧是大学生,有本事,我自己就找不到这么好的铺子。”

看着她欣慰的笑容,我心里的愧疚才稍微少了一点点。

此后三十来,便是按部就班的日子,柴米油盐的家庭琐事。

二姐和二姐夫后来关了裁缝铺,奔赴南方打工,外甥就一直待在我家里。有我和丈夫的悉心辅导,加上孩子也争气,成功考上了一所军校,有了自己的前程。

2019年,二姐和二姐夫回来了,也在县城买了房子,跟我住在了同一个小区。她也闲不住,就在家做起了定做生意。

她回来后,我们可算是享福了,一家人的衣服全是二姐的一双巧手给做的。

二姐还谦虚地说,款式有些老旧,不像现在的时髦。

但我却很喜欢,因为我高中和大学的衣服,都是二姐一针一线亲手给我做的,那里混着汗水、血水,还有二姐沉甸甸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