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王强将那份亲手写了三遍的辞职信放在李总办公桌上时，整个房间仿佛凝固了。
"李总，谢谢您这十四年的栽培。"舅舅的声音很平静，但我听得出其中的颤抖。
李总拿起辞职信，缓缓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看着舅舅，什么话也没说。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秒都像锤子敲在我心上。
舅舅等了整整三分钟，李总依然沉默以对。
"既然您不说话，那我就当您同意了。"舅舅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门口走去，"小晨，我们走。"
我跟在舅舅身后，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来。十四年的情分，就这样结束了？
01
六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是舅舅把我带进了李总的公司。
"小晨，你要记住，做人要懂得感恩。"舅舅当时拍着我的肩膀说，"李总给了我们机会，咱们就要用心做事。"
舅舅王强那时候已经跟了李总八年，从一个普通的业务员做到了副总经理。他经常跟我说起最初的艰难岁月，公司刚起步时只有十几个人，李总和员工们挤在一间五十平米的办公室里。
"那时候李总经常加班到半夜，我就陪着他一起。"舅舅回忆起往事时眼中总是闪着光，"有一次他连着三天没回家，我就去给他买夜宵，结果发现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旧外套。"
正是这些细节让舅舅对李总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和忠诚。他不仅仅把工作当成工作，更把李总当成了人生的引路人。
六年来，我亲眼看着舅舅如何兢兢业业地为公司付出。周末加班对他来说是常态，公司有任何紧急情况，李总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舅舅。
"王强，这个项目你来负责。""王强，明天的会议你来主持。""王强，这个客户比较难搞，你亲自去一趟。"
每次听到李总这样安排，舅舅总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好的，李总，您放心。"
在我眼中，舅舅就像公司的定海神针，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能想办法解决。客户投诉，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资金周转困难，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帮忙协调；员工之间有矛盾，他耐心调解。
我曾经问过舅舅："您这样辛苦图什么？"
舅舅笑着说："李总信任我，我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再说，公司好了，大家都好。"
02
但最近半年，我明显感觉到舅舅的变化。
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规模扩大了十倍，员工也从当初的十几人增加到现在的三百多人。可是舅舅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转折点是三个月前李总招进来的新副总赵明。
赵明比舅舅小五岁，海归背景，MBA学历，一进公司就被任命为常务副总，职位比舅舅还高。
"小晨，你觉得这个赵明怎么样？"有一天下班后，舅舅主动问我。
我仔细想了想："人挺能干的，就是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看不起咱们这些土包子。"我如实说道。
舅舅苦笑了一下："是啊，时代不同了。李总现在需要的是有文化有学历的人才，我们这些老家伙已经跟不上了。"
那天晚上，舅舅喝了很多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喝醉。
"小晨，你说我这十四年算什么？"舅舅眼圈红红的，"我没日没夜地干，为公司流过汗，为李总操过心，可到头来呢？人家一个新来的就能压我一头。"
我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更让舅舅寒心的是上个月的那次会议。
公司要开拓新的业务领域，李总让赵明负责整个项目，而舅舅只是项目组的一个普通成员。那次会议上，赵明指着舅舅说："王总，您的经验确实丰富，但这个项目需要的是创新思维，您可能不太适合。"
舅舅当时脸都红了，但还是忍了下来。
会议结束后，我追上舅舅："舅舅，您为什么不反驳他？"
"反驳什么？"舅舅摇摇头，"人家说得没错，我确实老了。"
从那以后，舅舅话越来越少，经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03
上周五，舅舅做出了决定。
"小晨，我想辞职。"他在电话里对我说。
我当时正在开会，听到这话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舅舅，您别冲动，有什么事咱们面谈。"
那天晚上，我们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
"我想明白了，李总既然不需要我了，我何必在这里自讨没趣。"舅舅的表情很平静，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这些年我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把李总当成兄弟，可人家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
我试图劝他："舅舅，也许李总有自己的考虑。您在公司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他不可能不认可您。"
"认可？"舅舅苦笑，"如果真的认可，为什么提拔赵明而不是我？如果真的认可，为什么重要项目都交给别人？如果真的认可，为什么我提的建议他总是不采纳？"
我被舅舅的话堵得无言以对。
"小晨，我不怪李总，真的不怪。"舅舅端起咖啡杯，"商场如战场，他需要更有能力的人。我只是觉得，自己这十四年活得太天真了。"
"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有个朋友在外地开公司，一直邀请我过去帮忙。"舅舅看着窗外，"也许换个环境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整个周末，我都在想办法劝舅舅改变主意，但他态度很坚决。
"小晨，你不用为我担心。"舅舅拍拍我的肩膀，"你安心在公司干，你的路和我不一样。李总对你还是不错的，千万别因为我的事影响你的前程。"
04
今天一早，舅舅就把辞职信写好了。
我看得出来，他昨晚应该没睡好，眼圈有些发黑。
"舅舅，您真的想好了？"我最后一次确认。
"想好了。"舅舅整理了一下衣服，"走，陪我去见李总最后一面。"
李总的办公室在二十层，我们坐电梯上去的时候，舅舅一直在深呼吸。
"李总在里面吗？"舅舅问秘书张小文。
"在的，王总。"张小文看起来有些意外，"您有预约吗？"
"没有，但我有重要事情要汇报。"舅舅说。
张小文进去通报了一下，很快就出来了："李总请您进去。"
我本来想在外面等，但舅舅坚持让我陪着进去。
李总正在看文件，抬头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老王，小晨，坐。"
舅舅没有坐下，而是直接走到办公桌前，将辞职信放在了桌上。
"李总，我想辞职。"
李总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拿起辞职信，一行一行地看着，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两分钟。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李总看完辞职信后，抬起头看着舅舅，嘴唇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舅舅等了一会儿，见李总始终沉默，失望地摇了摇头："李总，感谢您十四年来的栽培，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说完，舅舅深深鞠了一躬。
李总终于开口了："老王......"
但舅舅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小晨，我们走。"
我赶紧跟上，但内心五味杂陈。李总想说什么呢？为什么欲言又止？
05
电梯里，舅舅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下楼，电梯每经过一层，我心里就更沉重一分。十四年的情分，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舅舅，也许李总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试图开口。
"算了，小晨。"舅舅摆摆手，"都过去了。"
电梯门开了，我们走出大楼。舅舅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栋二十层的办公楼。
"十四年了......"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李总的秘书张小文，她正快步朝我们走来，脸上的表情很着急。
"陈经理！陈经理等一下！"张小文在我们身后大声喊道。
我和舅舅都停下了脚步。张小文跑到我们面前，气喘吁吁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文？"我问道。
张小文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我，似乎在犹豫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开口——
06
"陈经理，其实......李总早就把王总的股份转给您了。"
张小文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股份？"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舅舅也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困惑："小文，你说什么？什么股份？"
张小文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这是三个月前李总让我准备的股权转让协议，他说王总跟了他这么多年，应该给他一些实际的回报。但是......"
"但是什么？"我追问道。
"但是李总说，不能直接给王总，因为王总的性格太直，如果知道有股份，肯定会推辞不要。"张小文继续说道，"所以李总决定把股份转给您，让您将来照顾王总。"
我接过文件，手都在颤抖。上面清楚地写着：将公司8%的股份转让给陈晨，转让原因：王强十四年忠诚服务的奖励，由陈晨代为持有并照顾王强。
"这...这怎么可能？"舅舅的声音都变了。
张小文说："李总原本打算再过几个月，等新业务稳定了再告诉你们这件事。没想到王总今天突然辞职......"
我看着手中的文件，眼眶湿润了。8%的股份，按照公司现在的估值，至少值两千万。
07
"李总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张小文。
"因为李总说，王总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值得信赖的人。"张小文的眼中也有了泪花，"您不知道，这三个月来，李总经常在办公室里长叹，说自己对不起王总。"
"对不起我什么？"舅舅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总说，为了公司的发展，他必须引进新的管理人才，但他最担心的就是王总会误解他的用意。"张小文解释道，"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补偿王总，股份转让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我终于明白了李总刚才为什么沉默："他是不是想说这件事？"
张小文点点头："李总本来想今天就告诉王总，但看到辞职信后，他觉得这样说出来像是在挽留，怕王总觉得是他故意的。"
舅舅整个人都傻了，他看着手中的股权转让协议，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十四年了，我竟然不了解他......"舅舅的声音颤抖着，"我以为他不再信任我，没想到他给了我这么大的信任。"
张小文继续说："李总还说，如果王总真的要走，他也不会阻拦，但这些股份必须给，这是王总应得的。"
我看着舅舅，心情五味杂陈："舅舅，您现在怎么想？"
舅舅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办公楼的方向："我想我应该回去，向李总道个歉。"
08
半小时后，我们重新站在李总的办公室里。
李总看到我们回来，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老王，你......"
"李总，对不起。"舅舅深深鞠了一躬，"是我误解您了。"
李总赶紧站起来，走到舅舅面前："老王，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知道最近让你受委屈了，但公司发展需要新血液，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都理解。"舅舅点点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李总拍了拍舅舅的肩膀："这些股份本来就应该给你，你跟了我十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总，这些股份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舅舅推辞道。
"必须要！"李总语气坚决，"这是你应得的。不过现在股份在小晨名下，你们叔侄俩自己商量怎么安排。"
我看着这两个男人，心中感慨万千。十四年的师生情，不是一份辞职信就能割断的。
"李总，我想继续留在公司。"舅舅说，"如果您还信得过我的话。"
李总笑了："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公司需要像你这样的老人带新人，赵明虽然有能力，但经验不如你。以后你们两个互相配合，公司会发展得更好。"
那天晚上，舅舅请我吃饭。
"小晨，这些股份你拿着，舅舅不懂这些。"舅舅说。
"舅舅，这是李总给您的，我怎么能要？"
"傻孩子，我们是一家人。"舅舅笑着说，"再说，李总的意思也是让你代我持有。你拿着这些股份，将来成家立业有保障，我也放心了。"
看着舅舅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我知道，他找回了那个对工作充满热情的自己。
有时候，信任比金钱更珍贵。李总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让舅舅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认可和尊重。
而我，也在这场风波中学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的心意，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才能看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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