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开春的时候，甘肃靖远县徐家湾的土墙被风吹得发出声响。地主许秉章推开榆木门，看见一个穿着破毡褂的讨饭人站在风里，眼镜腿断了一边，用麻绳缠绕着。欧阳毅刚说自己做生意亏了本，许秉章突然指着他的手说道：“先生你虎口有握枪的茧，腕子却是提笔的姿势，你是红军里的文化人吧？”这话如同一根针，轻轻地挑破了精心伪装的身份。
我认为许秉章能够一下子看出人的特点，不单单是因为他的眼光比较厉害。那时候欧阳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乞丐一样，可是他的米袋里面藏着九发子弹，他的怀里还揣着李一氓赠送的罗马怀表以及从井冈山带出来的派克钢笔。这样矛盾的组合，在见过世面的乡绅的眼中，就变成了破绽。之后许秉章跟家人说过：真正逃难的商人，怎么会在饿昏了的时候还把钢笔别在内襟上面？
欧阳毅的书法功底在早年于井冈山就已经有了名声。在1928年的时候，他给红四军担任军委秘书，布告文书全部依靠一支毛笔来书写。在1934年长征经过桂北的时候，国民党特务纵火进行诬陷红军，他所书写的安民告示往墙上一粘贴，连白军军官都偷偷揭回去当作字帖。可是没有想到，三年之后，这一笔字在西北的荒村里竟然成为了救命的凭证。
许秉章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让仆人把宣纸铺开并研磨好墨汁。表面上是在考查书法，实际上是在给欧阳毅找台阶。欧阳毅写下了“驱逐日寇”这四个颜体字。许秉章突然拱手说道，张先生（欧阳毅的化名），您写的这个字没有十年的功夫是练不出来的，肯定是红军里面的高级干部。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夸赞字写得好，实际上点出了关键的话题。之后他不仅赠送了长衫和笔墨，还悄悄地绘制了附近民团的布防图。
这么一看，这次相遇仿佛是两种智慧在默契地进行交换。欧阳毅依靠文化素养获取庇护，许秉章借助风雅之事来开展救亡的实际行动。之后他在给欧阳毅指路的时候特别叮嘱：过哨卡的时候就说自己是我家的西席，团丁队长特别喜爱收藏字画。这种民间的通关密码，比任何介绍信都更具效用。
欧阳毅的文化资本积累从他担任苏维埃政府秘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铺垫。在1929年于圳下村突围的过程中，他光着脚跑过水田去给朱德、毛泽东送信。在1935年反对张国焘分裂的事件里，他把另立中央的文件全部压了下来。由这些经历所磨炼出来的镇定，让许秉章感到折服。后来乡绅对佃户说：这个人在落难的时候不慌张，肯定能够成就大的事情。
欧阳毅换上灰色的军装回到延安，毛泽东问他是否已经放下包袱，毛泽东所问的可不只是那段卖字的事情。1955年被授予中将衔的欧阳毅，他的办公室总是挂着一幅靖远百姓赠送的土布字，那字上的“仁义”二字还留存着西北的沙尘。这种跨越阶层的相互成全，或许比英雄叙事更能够体现历史的本真。
现在，徐家湾的老辈人仍然能够指出当年许家书房所在的位置。那院子里的枣树，去年所结的果实格外的甜。村民称这是欧阳将军的后代回来进行嫁接的新的枝条。历史的因果有的时候就隐藏在一笔一画、一芽一叶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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