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威,文庙是很有名的。但是如果说起武庙,十个本地人里可能有九个会发愣。这座古老的建筑隐藏在崇文街90号门牌后面,现在安静到连一个标识牌都没有悬挂。可是有谁能够想到,在上世纪80年代末,它差一点被推平去建造别墅?那时候产权多次进行转手,推土机都已经准备好,要不是文博方面的专家们急忙向省里递交材料,霍去病的塑像就要眼看着成为商品房的地基了。
我认为武庙能够大难不死,与它所供奉的主神霍去病的脾气颇为相似,二者都是命硬的人。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这位少年将军横扫了河西地区,匈奴人逃窜,还唱着“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这样的话语。汉武帝立刻给新获得的地盘赐名为武威。这个名字取得很直白,就是要将武功军威铭刻进地理基因之中。所以后来武庙正殿供奉霍去病而不是关羽,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凉州自古以来就出产强悍的将领,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引用过谚语“烈士武臣,多出凉州” 。
翻地方志的时候看到一个细节,康熙二十三年也就是1684年,振武将军孙思克对武庙进行了修葺,并且还特意立了碑记。到了乾隆十八年也就是1753年大修的时候,工匠们把房顶换成了硬山式单檐,椽子的榫卯咬合得非常牢固,甚至比现代的钢筋还要牢固。就这样一代一代地接力维护,武庙在鼎盛时期能够和被称为陇右学宫之冠的文庙进行较量。现在文庙有很多游客,可是武庙就只剩下东西两排廊房对着空院子了。
1987年发生了一场拆迁的风波。在那个时候产权流转到了私人的手中,开发商将目光聚焦在3200平方米的地皮之上。施工队刚刚拆除了半堵墙,附近的八旬老人陈有才拄着拐棍前来骂街,他说道:“我小时候常常溜进殿里去拜霍将军,你们现在要让霍将军给别墅腾出地方?”这番话传到了文物局,专家们在夜晚连夜翻找出清代的碑拓,并且带着照片前往省城。博弈的细节现在已经变得模糊,最终的结果是武庙保留了市级文保单位的牌子。
武庙的建筑布局存在着一定的玄机。它依照文东武西的古老规制进行建造,并且和文庙隔着街巷相互相对。古人认为东方属于木,主生发,西方属于金,主肃杀,像科举放榜选在春天、处决犯人等在秋后进行,都遵循着这套阴阳哲学。当下在武威十中操场的西南角有几间残留的廊房,之后被部队当作练兵的场地,被企业当作仓库,但是梁柱之间的草书彩绘还没有完全褪去,还能够看出当年武进士考前祭拜的热闹景象。
或许可以这样来看,武庙的兴衰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对待历史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当年孙思克进行修缮的时候,将霍去病的塑像擦拭得很亮。之后三青团占据此地作为总部,大殿变成了办公室。等到部队撤离,空屋子又被堆满了货箱。在这种功能不断变化的过程中,蕴含着不同时代对武魂的不同理解,有的时候是信仰,有的时候是实用,有的时候则完全不予理会。
现在讨论是否要重建武庙,所争论的不只是几间瓦舍的留存问题。霍去病墓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迈话语,暗合武庙存在的本质:武魂并非是好勇斗狠,而是《左传》中所说的止戈为武。在当年拆迁被叫停之后,有文化干部表示:如果留不下霍去病的大殿,那么至少要留住凉州人骨子里的那种血性。
现在崇文街的梧桐树叶子落了又生长起来。武庙廊房的椽缝之中长出了野草。有一次看到一个中学生翻过围墙进来进行写生活动,他的画板上画着残留的云纹斗拱。或许真正的传承不在于香火是旺盛还是衰败,而在于在某一个平常的午后,还有人愿意为老建筑停留那么一会儿。这种静默的联系,比任何重建的计划都更加接近历史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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