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一个家喻户晓的英雄,有时候用不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只需要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普通人,一把在零下四十度冻住的枪,和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清晨。
故事的主角有两个。
一个叫杨子荣,他的名字,因为活捉了“座山雕”,在1947年的东北,亮得像雪地里的太阳。
另一个叫孟同春,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他活得像个鬼,一个怕光、怕声音、怕听到“杨子荣”三个字的鬼。
两条本该永不相干的人生线,因为东北林子里一声枪响,拧在了一起。
一个人的故事在最高潮时戛然而止,成了传奇;另一个人的故事,则变成了一场长达半辈子的赎罪和躲藏。
一、封神与凡人:山巅上的英雄与火堆旁的猪油
时间先倒回1947年2月7号。
牡丹江的深山老林里,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侦察排长杨子荣,就带了五个兵,几个人打扮得跟土匪没什么两样,靠着脑子和胆量,摸进了百年匪首“座山雕”张乐山的老窝。
当匣子枪顶上“座山雕”的脑门时,这个祸害一方几十年的老土匪,就这么栽了。
“智取威虎山”的功劳,让杨子荣一下子成了整个部队的神。
大家觉得,只要有杨子荣在,这片白山黑水就没有拿不下的土匪窝。
他好像不是个凡人,是专门来克这帮亡命之徒的。
可人最风光的时候,往往也是离危险最近的时候。
仅仅过了16天,新的任务又来了。
目标是另一伙叫郑三炮的土匪。
2月22号夜里,杨子荣带着两个侦察班和一个机枪班,再一次钻进了那片望不到头的雪林子。
天寒地冻,他们在一个打猎老人的窝棚里歇脚,准备天亮就动手。
东北的冬天,夜里能到零下四十来度,呵口气都能结成冰碴子。
枪是战士的命,得伺候好了。
可走得急,没带部队发的枪油。
打猎的老乡很实在,看战士们犯难,就从家里摸出一罐子野猪油。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头,这玩意儿就是宝贝,润滑枪栓,防个冻,是土办法,也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战士们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用这土制的润滑剂擦着自己的家伙。
杨子荣也把他的那把“二十响”匣子枪里里外外擦得锃亮。
谁也想不到,这罐充满着老乡善意的野猪油,在室外极寒的环境下,会凝固成一层要命的蜡,把枪的击发机件给死死粘住。
一个巨大的悲剧,就这么在火堆旁温暖的气氛里,悄悄埋下了根。
二、两秒钟的死寂:一声“咔哒”与三声枪响
1947年2月23日,天刚蒙蒙亮。
雪地上有脚印,一路通向一个冒着炊烟的窝棚。
土匪就在里头。
杨子荣跟战友们迅速分工,两面包抄,他自己带头从正面突进去。
他是箭头,一脚踹开窝棚的木门,夹着雪花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去。
杨子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唯一的光源,对着黑漆漆的窝棚里,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那把擦得油亮的匣子枪,食指一勾。
“咔哒。”
一声清脆又冰冷的空响。
枪没响。
时间在这一下好像停住了。
杨子
子荣下意识地又拉了一下枪栓,再次扣动扳机。
“咔哒。”
还是空响。
这前后不到两秒钟的停顿,在战场上,就是从生到死的距离。
窝棚里,被惊醒的土匪吓得魂都飞了。
黑暗中,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完全是出于本能,从怀里掏出枪,对着门口那个高大的黑影就开了一枪。
“叭!”
这一枪,撕破了黎明的安静。
子弹不偏不倚,钻进了杨子荣的胸膛。
他那魁梧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好像想对身后的战友喊点什么,但最后只发出一声闷哼,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紧接着,窝棚里又响了两枪,再次击中了他。
跟在杨子荣身后的战士孙大德,手里的转盘枪也出了同样的问题——哑火。
侧翼的机枪手魏成友反应快,一梭子子弹泼水一样扫过去,压住了里头的火力。
同时,几颗手榴弹顺着窝棚的烟囱被扔了进去。
接连几声巨响,窝棚的顶子都快被掀翻了。
战斗很快就完了。
七个土匪,死了五个,一个重伤,还有一个,趁着爆炸的混乱,像个兔子一样窜进了林子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战友们冲进烟雾弥漫的窝棚,只看到杨子...荣倒在血泊里,胸口三个弹孔还在往外冒着血。
他的嘴唇还在动,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位年仅30岁的特级侦察英雄,在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过去仅仅16天后,就这样倒在了黎明前的最后一刻。
那支哑火的枪,和那个消失在林海雪原里的土匪,成了一个悬了22年的谜。
三、一个农民的秘密:听到“样板戏”就腿软
时间一下跳到1969年。
在黑龙江柴河镇一个叫阳光村的地方,有个叫孟同春的老实农民,有点不对劲。
这个人平时不声不响,干活是把好手,修水渠、开荒地,村里最苦最累的活儿他都抢着干,话不多,见人就低着头。
可他有个怪毛病,就是听不得“杨子荣”这三个字。
特别是那几年,收音机里天天放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村里的大喇叭也放。
每当那高亢的“穿林海,跨雪原”的唱段一响起来,别人听得热血沸腾,他却像是见了鬼,脸色煞白,饭碗一摔就往自己那黑咕隆咚的屋里躲。
要是村里放这部电影,他老远看见就要绕道走。
他后来说:“一听到那戏,我这腿肚子就转筋,站都站不住。”
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什么会这么怕一个英雄的名字?
这种反常的恐惧,终于让当时的专案组盯上了他。
后来,在一次对质中,一个当年被抓的老土匪马连德,指着他哆哆嗦嗦地说,他就是当年郑三炮手下的哨兵孟连振,枪响之前,就是他跑回来报的信。
身份一暴露,孟同春那根绷了22年的弦,彻底断了。
1969年3月19日,他自己走进了派出所。
面对工作人员,他憋了半天,就说了一句:
“人,是我打的。”
在他的交代里,那个清晨的场景被一点点拼凑了起来。
他说,那天他在外面放哨,看到解放军摸上来了,吓得赶紧跑回窝棚报信。
刚说完,门就被踹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枪冲了进来。
他吓破了胆,缩在角落里,可他看见对方的枪举起来,却没响。
就在那一瞬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从怀里拔出枪,对着那个黑影就开了一枪。
“我就是下意识开的枪,就一枪。
那人倒了,我就懵了,趁乱跑了。”
他在供述材料上,一笔一划写得很清楚。
他只承认自己开了一枪。
至于杨子荣身上的另外两个弹孔,则是另外两个土匪打的,那俩人早就在手榴弹下化成了灰,这事也就成了死无对证的悬案。
他说,他跑的时候,后面追兵的子弹打穿了他的狗皮帽子,划破了棉裤,他连滚带爬跑了三里多地,在山沟里趴了一天一夜才敢动。
从那天起,世上再没有土匪孟连振,只有一个叫孟同春的农民。
四、迟到42年的话
藏了22年,怕了22年。
孟同春(孟连振)过的,根本不是人的日子。
他想用干不完的苦力活儿把自己累垮,好忘掉那个早晨。
可那个倒下的身影,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夜夜在梦里折磨他。
考虑到他主动交代,并且有悔罪表现,最后,他被判了八年。
出狱后,他回到阳光村,继续当他的农民,接受监督改造,直到老死。
1989年5月,80岁的孟同春在一个侄女家病逝。
临死前,他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欠一条命,这事我自己知道。”
杨子荣牺牲时,30岁,正是最好的年华,他的生命定格在传奇的顶点。
孟同春多活了50年,但这50年里的每一天,他都活在打死英雄的阴影里,活在随时可能暴露的恐惧中。
英雄的故事被写进书里,搬上舞台,成了几代人的记忆。
而那个开枪的人,在历史的尘埃里,用一生偿还了那一秒钟的恐惧和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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